179章 残响的契约
黑暗。
粘稠、冰冷、窒息，如同沉入万米深的海沟。意识是破碎的浮冰，在无边的虚无中飘荡。没有声音，没有光，只有沉重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剧痛，如同永恒的诅咒。
一点微弱的光，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在意识深渊的边缘摇曳。
是戒指。
那枚铂金婚戒。内侧的刻痕“h&tc 365”在虚空中散发着微弱而温暖的金红色光晕。裂纹处修补的金箔，如同流淌的熔岩，缓慢地修复着濒临熄灭的微光。
光晕流转，映照出最后的画面：
贺兰敏染血的脸庞，在毁灭性的白光中回头，眼神清澈而平静，带着托付一切的重量，无声地嘶吼：“走——！！！”
定向聚能炸弹吸附在猩红核心节点上，刺目的红光如同濒死恒星最后的爆发…
冰冷合金臂刃贯穿他胸膛，鲜血如同盛开的红莲…
还有…那枚戒指，在她被推离的瞬间，反射出最后一点泪滴般的光泽…
“呃…嗬…”
如同被无形的巨手从深海中狠狠拽出！田翠猛地倒抽一口带着浓重硝烟和血腥味的空气！沉重的眼皮如同灌了铅，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强行撕开！
刺目的白光！
不是毁灭的白光，而是…惨白的手术无影灯！
剧烈的、如同被无数把钝刀反复切割的疼痛瞬间席卷全身！左肩、右肩、后背…每一寸肌肤都在尖叫！喉咙火烧火燎，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撕裂般的痛楚！
“醒了！她醒了！”一个带着惊喜和疲惫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有些模糊，像是隔着一层水。
田翠的视线艰难地聚焦。头顶是刺眼的手术灯，周围是晃动的、穿着沾血手术服的人影，金属器械碰撞的冰冷声音，浓重的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刺激着她脆弱的神经。她躺在一张狭窄的、不断颠簸的移动担架上，身体被束缚带固定着。担架似乎在高速移动，透过摇晃的缝隙，能看到急速掠过的、布满灰尘和管道的混凝土天花板——是基地上层通道！
她没死？！从那个自毁的地狱里逃出来了？！
“别动！你伤得很重！我们在撤离！”一个戴着口罩、只露出布满血丝眼睛的男医生急促地说道，手中的止血钳飞快地在田翠左肩焦黑的伤口上操作着，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撤离？谁在撤离？周景明？！
“周…周…”田翠的喉咙如同砂纸摩擦，只能挤出破碎的音节。
“周队没事！他在另一辆车上！坚持住！马上到安全屋！”那个女声再次响起，是旁边一个同样满身血污、正给她手臂注射镇痛剂的护士。
安全屋！周景明还活着！贺兰敏用命换来的逃生通道！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劫后余生和更深沉悲恸的洪流猛地冲击着田翠的心脏！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贺兰敏…他…他真的…
她下意识地、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想要抬起左手，去触摸无名指。
戒指…还在吗？
左手传来钻心的剧痛和沉重的麻木感。她艰难地转动眼球，视线艰难地聚焦在自己的左手。
无名指上，空空如也！
一股冰冷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戒指呢？！贺兰敏最后留给她的…钥匙…密码…守护…唯一的念想…
“戒…戒指…”她嘶哑地、绝望地挤出两个字。
正在处理她伤口的男医生动作顿了一下，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她焦黑变形、微微颤抖的左手。他沉默了一瞬，从旁边一个沾血的托盘里，小心翼翼地捏起一样东西，递到田翠模糊的视线前。
“是这个吗？我们找到你的时候，它就掉在你手边…被血和…烧焦的组织粘住了…”
是那枚戒指。
但它已面目全非。
原本光滑的铂金戒圈，被高温熔蚀得坑坑洼洼，布满焦黑的灼痕。内侧那行曾见证365天契约的刻字“h&tc 365”，几乎完全被熔融的金属覆盖，只剩下一个模糊的“h”和一个残缺的“5”依稀可辨。修补裂纹的金箔早已消失不见，戒圈本身甚至扭曲变形，几乎无法再称之为一枚戒指。
它像一块从地狱熔炉里捞出来的、被反复践踏的废铁。
田翠死死地盯着那枚残破的戒指，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揉碎！贺兰敏最后推她离开时额头的温度…他眼神中的托付和诀别…还有这戒指曾经传递的微弱暖流…所有的画面和感知，此刻都化作了尖锐的碎片，狠狠刺穿她本就摇摇欲坠的意识！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悲鸣从她喉咙深处挤出！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剧烈颤抖，牵动全身伤口，鲜血再次从绷带下渗出！
“镇静剂！快！”医生急促地喊道。
冰凉的液体注入血管，强行压制着田翠翻腾的悲恸和剧痛。意识再次变得沉重模糊，但那份失去的空洞和冰冷，却如同跗骨之蛆，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
颠簸停止了。
担架被迅速抬下移动平台。田翠模糊的视线里，是一个相对宽敞、但同样布满灰尘和管道的房间。角落堆放着一些应急物资和医疗设备，墙壁上挂着闪烁不定的应急灯。这里就是周景明准备的“安全屋”？
“田翠！”一个嘶哑、虚弱却无比熟悉的声音响起。
田翠艰难地转动视线。房间一角，周景明靠墙坐着，脸色灰败，嘴唇干裂毫无血色。他赤裸的上身缠满了渗血的绷带，尤其是侧腹那道恐怖的贯穿伤，绷带几乎被染成了暗红。一条腿用简陋的夹板固定着。显然，他也仅仅是从鬼门关前被拖回来。
看到田翠被抬进来，尤其是看到她空空如也的无名指和担架上那枚残破的戒指时，周景明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痛楚和了然。
“他…做到了…”周景明的声音如同叹息，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悲伤。
田翠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泪水无声地滑落，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灰尘。
“时间不多…”周景明喘息着，眼神却异常锐利，扫过正在给田翠做紧急处理的医生和护士，“基地…自毁…冲击波…可能引发局部地质塌陷…地表…也会被监测到…追兵…很快会来…”
他艰难地抬起没有受伤的手，指向房间另一侧一个被杂物半掩盖的、厚重的圆形金属舱门。舱门旁边，有一个闪烁着幽蓝微光的生物识别面板和一个物理密码输入键盘。
“逃生舱…单人的…直通…地表…三公里外的废弃污水处理厂…”周景明每说一句，都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和咳嗽，嘴角溢出暗红的血沫，“密码…贺兰敏…说过…戒指…”
戒指！密码！
田翠的目光猛地聚焦在那枚被医生放在她手边托盘里的、扭曲焦黑的戒指残骸上！戒圈内侧，那个模糊的“h”和残缺的“5”…
h…5…“h&tc 365”被熔毁了…剩下的部分…能组成密码吗？！
“核心…自毁…数据…湮灭…”周景明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眼神开始涣散，但他依旧死死盯着田翠，“但…贺兰敏…他…早就…备份…最后的…火种…在…戒指…开启的…地方…”
戒指开启的地方？！
田翠的心脏狂跳！是那个金属医疗箱！是那个需要戒指生物信息开启的箱子！周景明拼死带出来的箱子！里面除了px-12和那个黑色设备，最底层压着的防水文件袋和黑色数据芯片！
那里面…有贺兰敏备份的证据？！
就在这时！
“砰！砰！砰！”
沉重的撞击声和能量武器轰击的闷响，猛地从安全屋厚重的合金门外传来！整个房间都在震动！灰尘簌簌落下！
“警告！安全屋一级防护门遭受高强度攻击！结构完整性下降！预计突破时间：3分钟！”刺耳的电子警报声在房间内炸响！
追兵到了！比预想的更快！是贺兰容华的残余势力？还是得知基地出事前来“清理”的其他爪牙？！
医生和护士的脸色瞬间惨白，惊恐地看向那扇不断发出巨响和震动的合金门！
“走！”周景明用尽最后力气嘶吼，眼神死死盯着田翠，“带着戒指…密码…证据…走！活下去…把火种…带出去！”
他猛地从腰间拔出一把沾满血污的脉冲手枪，颤抖着指向那扇不断变形的合金门，眼神中只剩下同归于尽的决绝！“我…断后！”
“周队！”护士发出惊恐的尖叫。
田翠看着周景明摇摇欲坠的身体，看着那扇即将被攻破的门，看着手边那枚残破的戒指，最后的目光落在那个闪烁着幽蓝微光的逃生舱密码面板上！
没有时间了！
她猛地咬牙，无视全身撕裂般的剧痛，染血的右手颤抖着，一把抓起了托盘里那枚滚烫、扭曲、焦黑的戒指残骸！冰冷的金属触感和残留的高温灼痛着她的掌心！
她挣扎着，在护士的搀扶下，踉跄扑向那个圆形逃生舱门！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
幽蓝的生物识别面板毫无反应。戒指已毁，生物信息不复存在！
只剩下物理密码键盘！
田翠死死盯着戒指内侧那模糊的“h”和残缺的“5”。h&tc 365…熔毁了…剩下的…h…5…
贺兰敏（he Lan min）…田翠（tian cui）…365天的契约…起点和终点…破碎的数字…
一个近乎绝望的猜测在她脑海中炸开！她颤抖着，沾满血污的手指，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用力按向冰冷的密码键盘！
h… 5…
然后，她停顿了。密码是几位？贺兰敏没有说！周景明也没有说！
“轰隆——！！！”
合金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巨响！中央出现一个巨大的凹陷！裂缝蔓延！
“快啊！！”周景明嘶声咆哮，对着门缝开了一枪！脉冲光束打在门外，引发一声闷哼和更狂暴的攻击！
田翠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她看着那模糊的“h”和“5”，看着戒指上那道几乎将戒圈熔断的扭曲裂痕…365…起点和终点…契约的归零…破碎…
她的手指带着最后的决绝，猛地按下了第三个键——
0！
“h50”！
“滴——！密码错误！剩余尝试次数：2！”冰冷的电子提示音如同丧钟！
“轰——咔啦！”合金门中央的裂缝猛地扩大！一只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手，甚至从裂缝中伸了进来，试图扒开变形的门体！
绝望如同冰水浇头！
不！不对！不是h50！
田翠的目光死死钉在戒指内侧！那个残缺的“5”，它的下半部分被熔毁了…它原本是…是“3”和“5”连在一起的样子？！“35”？！
“h… 3… 5…！”田翠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手指带着破釜沉舟的颤抖，再次按向键盘！
h… 3… 5…
“滴——！密码错误！剩余尝试次数：1！安全锁即将永久锁定！”警报声变得尖锐刺耳！
“砰！”合金门被硬生生撕开一个大洞！一个狰狞的、戴着夜视仪的面孔出现在洞口！枪口瞬间探入！
“去死吧！”周景明怒吼着，对着洞口疯狂射击！脉冲光束交织！门外传来惨叫！
最后一次机会！
田翠的视线被泪水、血污和绝望模糊。戒指…契约…起点和终点…365…归零…破碎…贺兰敏最后推她离开的眼神…“带着火种…活下去…”
活下去！
一个闪电般的念头劈开混沌！不是数字！是起点和终点！是契约的终结！是归零！
她沾满血污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平静，用力按下了三个键：
3… 6… 5…
“滴——！密码验证通过！逃生通道开启！”
幽蓝的微光瞬间转为柔和的绿色！圆形舱门内部传来一阵低沉的机械运转声和气压释放的嘶鸣！厚重的合金舱门，缓缓向侧面滑开！露出里面仅容一人的狭窄空间！
“走——！！！”周景明发出最后的、如同泣血的咆哮！他用身体死死堵住被撕开的门洞，手中的脉冲手枪喷射出最后的光芒！
田翠甚至来不及再看周景明一眼！求生的本能和对承诺的执念驱使着她！她用尽最后的力量，在护士的帮助下，如同受伤的野兽般，猛地扑进了那开启的逃生舱！
舱门在她身后迅速关闭、锁死！将门外激烈的枪声、周景明最后的怒吼、以及那令人窒息的绝望，彻底隔绝！
舱内一片黑暗，只有控制面板上几个幽绿的指示灯亮着。
“逃生程序启动…目的地锁定…发射倒计时：5…4…3…”
强大的过载压力瞬间将田翠狠狠压在冰冷的座椅上！全身的伤口如同被再次撕裂！她死死咬着牙，右手紧紧攥着那枚残破、滚烫、沾满血污的戒指残骸，仿佛攥着贺兰敏和周景明最后的温度。
“2…1…发射！”
剧烈的震动和轰鸣中，逃生舱如同离弦之箭，沿着预设的地下管道，向着未知的地表，激射而去！
身后，是埋葬了无数罪孽和牺牲者的、正在彻底崩塌的地狱。
而她的掌心，那枚熔毁的戒指残骸，如同一块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墓碑，烙印着她无法愈合的伤痕，也承载着必须传递出去的、最后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