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章 普罗米修斯的火种
审判庭的空气凝成一块透明的冰。
贺兰敏自首的余音还在雕花穹顶下嗡嗡作响,像一群垂死的黄蜂。他脊背挺得笔直,走向法警的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昂贵的西装下摆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褶皱。他的目光擦过田翠的脸,短暂得如同错觉,却足够在她眼底点燃一片荒原——那片荒原上,只有无声的灰烬。
“贺兰敏!”田翠的声音撕裂了法庭的寂静,带着她自己都陌生的嘶哑。她猛地站起身,木质椅脚在光洁大理石上刮出刺耳的锐响。“你站住!” 她像一头被逼到悬崖的母兽,所有精心演练过的冷静、律师的权衡、卧底的隐忍,在贺兰敏决绝的背影前碎成了齑粉。
旁听席上,贺兰容华终于撕开了那张优雅从容的面具。一丝胜利者的、冰冷粘稠的笑意,缓慢地爬上了他的嘴角。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掠过田翠那张因惊怒而失色的脸,最终落在被法警带走的贺兰敏身上,那眼神,如同欣赏一件终于尘埃落定的收藏品。他轻轻掸了掸西服前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姿态从容得令人齿寒。
“田律师,”法官的声音透着公式化的不耐,法槌已经微微抬起,“被告贺兰敏已当庭承认指控,本席将依法——”
“他没有!”田翠的声音如同淬火的刀锋,斩断了法官的话。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带来一丝扭曲的清明。“贺兰敏不是‘曜灵’非法融资案的主谋!真正的策划者、执行者,是贺兰容华!”她抬起手臂,食指如同标枪,笔直地刺向旁听席中央那个掌控一切的男人。
“哗——!”旁听席瞬间炸开,嗡嗡的议论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闪光灯疯了似的亮起,将贺兰容华那张骤然阴沉的脸定格在无数镜头里。
“肃静!肃静!”法官的法槌重重敲下,眼神锐利如鹰隼,锁住田翠,“田翠律师,你清楚你在说什么吗?指控需要确凿证据!若无实据,你这是藐视法庭!”
贺兰容华脸上的阴鸷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荒谬与悲悯的虚假神情。他缓缓站起身,身姿依旧挺拔,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法庭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沉痛:“法官大人,各位。我理解田律师此刻的心情。敏儿……毕竟是她法律上的丈夫。年轻人,感情用事,情有可原。我作为他的伯父,作为贺兰集团的掌舵人,对此深感痛心。但法律就是法律,敏儿既然勇于承担自己的罪责,我们更应该尊重法律程序,而非在此捕风捉影,混淆视听。”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旁听席上那些有影响力的面孔,语气转为沉重,“贺兰集团一直致力于医疗慈善,造福社会。如今家门不幸,我贺兰容华,难辞其咎,自当引咎反省。但田律师无端指控,损害集团声誉,伤害的不仅是贺兰家,更是千千万万等待救助的患者!我恳请法庭,维护司法尊严!”
这番以退为进、冠冕堂皇的发言,瞬间赢得了不少旁听者的点头和窃窃私语的认同。舆论的天平,似乎又开始微妙地倾斜。
田翠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她看着贺兰容华那张虚伪的脸,看着法官眉头紧锁的审视,看着旁听席上那些被轻易蛊惑的面孔,更看着贺兰敏即将消失在侧门的、沉默的背影。再精巧的法律条文,再缜密的逻辑推理,在贺兰容华用“大义”和“悲情”编织的巨网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需要一个核弹。一个足以将这张精心编织了二十年的巨网,连同里面所有的谎言、鲜血和罪孽,彻底焚毁的核弹!
“证据?”田翠的声音忽然平静下来,平静得可怕,像暴风雨前死寂的海面。她脸上所有的激烈情绪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她从随身公文包最内层的夹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磨砂黑色U盘。金属外壳冰冷,在她微微颤抖的指尖折射出一点幽光。“法官大人,证据就在这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黏在那个小小的U盘上。贺兰容华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那是一种源自本能的、对未知威胁的惊疑。他死死盯着田翠的手,仿佛想用目光将它洞穿。
“这是什么?”法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一段视频。”田翠的目光越过法官,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直射贺兰容华,“一段由我祖父,田文博,临终前录制的遗言。它揭露的,远不止‘曜灵’非法融资的真相。它揭露的,是贺兰容华和他背后的势力,以慈善为名,行恶魔之实的滔天罪孽!它揭露的,是一个代号为‘普罗米修斯’的、持续了二十余年的、灭绝人性的计划!”她一字一顿,每个音节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凿向贺兰容华,“一个用活生生的孤儿,进行非法药物人体实验的计划!”
“普罗米修斯计划”六个字如同惊雷炸响!
贺兰容华脸上的从容彻底崩碎!血色瞬间从他脸上褪尽,惨白如纸。他猛地向前踉跄一步,双手死死抓住面前的栏杆,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那双掌控一切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名为“恐惧”的深渊。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发出咆哮,想否认,想阻止,但喉咙里只挤出一阵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旁听席彻底失控了!惊呼声、抽气声、难以置信的质问声混杂在一起,如同汹涌的海啸。记者们彻底疯狂,相机快门声响成一片刺耳的白噪音。
“播放它!”法官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急迫,法槌重重敲击,“立刻!当庭播放!”
法警迅速上前,接过田翠手中的U盘。U盘插入接口的轻微“咔哒”声,在死寂下来的法庭里异常清晰。巨大的电子屏幕亮起,短暂的雪花点闪烁后,一个画面显现出来。
那是一个光线昏暗的房间。病床上,一位形容枯槁、眼窝深陷的老人,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已耗尽,只剩下最后一点微弱的意识之火在燃烧。氧气面罩覆盖着他大半张脸,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令人心碎的嘶鸣。他的眼睛浑浊,却异常执拗地盯着镜头方向,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要将某些东西带进坟墓的决绝光芒。正是田翠的祖父,田文博,那位以正直着称、最后却莫名病逝的前任田氏掌舵人。
视频没有声音,只有画面。但老人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枯枝般的手,指向镜头。嘴唇艰难地开合着,无声地诉说着。
紧接着,画面切换。不再是病房,而是一些明显是偷拍或翻拍的旧资料照片,一帧帧快速闪现,如同冰冷的控诉幻灯片:
泛黄的实验记录页:抬头印着模糊的“慈安疗养中心(孤儿部)”字样,表格里是密密麻麻的编号(如c-A-017)、年龄(6-12岁)、药物代号(px-7)、注射剂量、以及触目惊心的“不良反应记录”——高烧、抽搐、皮肤溃烂、器官衰竭…… 其中一个名字被红笔绝望地圈出:“周小蕊,女,9岁,肾源性休克,死亡”。
模糊的监控截图: 深夜的孤儿院走廊,几个穿着深色制服(肩章处有极其模糊的、类似贺兰家族徽变形的图案)的男人,正粗暴地将一个挣扎哭叫的小女孩拖向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厢式货车。女孩手腕上,一个塑料编号手环清晰可见。
一份机密文件封面: “普罗米修斯计划一期临床评估报告”。落款处,一个潦草却极具辨识度的签名——贺兰容华!
瑞士银行流水单片段: 巨额不明资金流入,收款方标注着代号“p-基金”,最终关联到一个离岸公司。
最后一张照片:赫然是贺兰容华年轻时,穿着白大褂,站在一个摆满试管和仪器的实验室里,正微笑着与旁边一个穿着军装制式服装、面目模糊但气场强大的男人握手。背景墙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挂着一幅象征“盗火”的普罗米修斯受难图徽标!
每一帧画面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法庭每个人的神经上!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窒息感。旁听席上有人捂住了嘴,发出压抑的啜泣;有人脸色惨白,摇摇欲坠;记者们忘记了拍照,张着嘴,呆若木鸡。
贺兰容华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嘴唇哆嗦着,眼神涣散,充斥着无法置信的惊骇和世界崩塌的绝望。他精心构筑了数十年的帝国根基,在这短短的几十秒内,被那些无声的画面彻底、无情地掘断!
“不……假的……都是假的!”他终于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音扭曲变形,完全失去了平日的优雅与掌控力。他猛地推开身前的栏杆,像一头彻底失控的困兽,跌跌撞撞地就要冲向审判席中央的电子屏幕,似乎想用双手去撕碎那些将他钉上耻辱柱的画面。“田文博!你死了还要害我!伪造!这是恶毒的伪造!!”他嘶喊着,唾沫横飞,状若疯狂。
“拦住他!”法官厉声喝道。
两名反应迅捷的法警立刻冲上去,一左一右死死钳制住贺兰容华的手臂。他昂贵的丝绸西装在粗暴的拉扯下发出刺耳的撕裂声,精心打理的发型彻底散乱,像个可悲的疯子一样拼命挣扎扭动,口中兀自发出含混不清的咆哮和诅咒:“放开我!你们知道我是谁?!你们敢动我?!田翠!你这贱人!我要你死!你们都得死——!”
整个法庭彻底乱成一锅沸粥。惊叫、怒骂、法警的呵斥、记者疯狂的快门声和闪光灯的爆闪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
在这片混乱的风暴中心,田翠却像一块冰冷的礁石。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祖父临终无声的控诉还在屏幕上最后定格——老人那双燃烧着最后火焰的眼睛,穿透了时空,与她对视。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揉碎,巨大的悲恸和迟来的真相带来的冲击,让她浑身冰冷,几乎站立不稳。她强迫自己睁大眼睛,不让眼眶里的灼热液体落下。
她的目光,艰难地越过混乱的人群,投向侧门的方向。贺兰敏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那里,被带往未知的拘留处。但他离开前那短暂的一瞥,那无声的托付和牺牲的重量,此刻如同滚烫的烙印,灼烧着她的灵魂。他知道了。他一定早就知道“普罗米修斯计划”的存在,知道她祖父的遗言,所以他才选择用自己作为盾牌,为她争取这最后、也是最致命一击的机会!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无声地穿过混乱的人群,来到了田翠身边。他穿着低调的深色夹克,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
“田律师,”来人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却又异常清晰地将话语送入田翠耳中,“周景明……幸不辱命。”他飞快地将一个密封的、厚厚的文件袋塞进田翠冰凉的手中。文件袋的封口处,印着一个不起眼的黑色飞鸟暗记——夜枭的标志。
田翠的手指猛地收紧,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文件袋沉甸甸的,里面装着周景明“假死”期间,用命换来的、贺兰容华暗网交易日志、瑞士银行完整流水,以及……能证明贺兰敏顶罪的关键证据!
她抬起头,看向周景明帽檐下那双熟悉又布满血丝的眼睛。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个用力到指节发白的点头。所有铺垫的暗线,所有蛰伏的牺牲,所有等待爆发的愤怒,在这一刻,终于汇聚成一股足以摧枯拉朽的洪流。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而充满力量的声音穿透法庭的喧嚣,清晰无比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如同出鞘的利剑:
“法官大人!控方补充提交关键证据链!涉及贺兰容华组织非法人体实验、跨国器官贩卖、巨额洗钱、谋杀……以及,构陷贺兰敏!”
她高高举起手中那个印着夜枭标记的文件袋,如同举起了点燃最终审判的火炬。
“所有罪恶的账,今夜,该清算了。”
法庭死寂。所有的喧嚣仿佛被瞬间抽空。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她高举的手臂上,聚焦在那个神秘的文件袋上。
只有贺兰容华被法警死死按住的、绝望而嘶哑的咆哮,还在徒劳地撕扯着令人窒息的寂静:
“假的……都是假的!你们……你们休想……休想扳倒我!!”
田翠的目光,冰冷如万载寒冰,越过挣扎的贺兰容华,仿佛穿透了法庭厚重的墙壁,落向贺兰敏被带走的方向。
他赌上自由换来的机会,她接住了。这炼狱之火,就由她来亲手点燃,烧尽这满庭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