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了下马威,萧承煊心里舒畅多了,终于可以说到正事了。
林淡适时地走上前一步,扮演起萧承煊的“代言人”和“参谋”角色,开始与马尔科交谈。他语气平和,问题却很有针对性,从马尔科的来历、经历,到他所谓的“学问”都问了一遍。
交谈中,林淡发现这个马尔科除了传播他那套教义之外,确实有些真才实学,尤其在天文、历法、数学以及绘制地图方面,似乎颇有造诣,甚至提到了一些关于人体解剖和机械原理的粗浅知识,这都是目前本朝相对薄弱的领域。
林淡心中有了计较,趁着马尔科低头思考一个问题时,不着痕迹地给萧承煊比划了一个事先约定好的手势。
萧承煊会意,立刻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脸上露出倦怠的神色,摆了摆手,用一种“总算遇到个有点意思的”语气说道:“行了,看来田知府这回还算用了点心,没找个完全的废物来糊弄本公子。这人说的东西,倒有几分新奇。
他随即转向侍立在旁的执金卫,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吩咐道:“来人,送这位马尔科先生上京。好好伺候着,别怠慢了。”
话音刚落,四名如铁塔般的执金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扶”住了还没反应过来的马尔科,几乎是半强制地将他带离了二堂,径直往府衙外早已备好的马车而去。
马尔科完全懵了,他试图挣扎和辩解:“贵人!这是要去哪里?我……我的行李还在住处……”
但执金卫根本不予理会。
马尔科心中又惊又怒,却毫无反抗之力,只能想着先顺从,再找机会求救或者逃跑。他哪里知道,如今这世道,别说这四名执金卫手里还拿着合法合规的“过所”,就算没有,以执金卫的凶名,沿途也绝无人敢阻拦!
田知府对于林淡要将马尔科弄到京城去做什么,丝毫没有打听的兴趣。
他见事情已了,只是恭敬地询问道:“林大人,下官派人在暗中查探时,还发现了另外两名与马尔科类似、作儒生打扮的洋人,似乎也是那耶稣会的传教士。您看是否需要一并请来见见?”
戏台既然已经搭好,锣鼓家伙也备齐,林淡自然不介意再多唱两场。他示意田知府将第二名洋人传教士带来。
这次前来的,是一个看着就比马尔科年轻许多的洋人青年,名叫鲁杰罗。他同样作儒生打扮,但衣衫略显凌乱,眼神中带着几分尚未褪去的稚气与一种……近乎天真的好奇与倔强。林淡打量着他,估摸着对方顶多二十出头。
经过一番问询,林淡得知这鲁杰罗果然才十九岁,来到东方也不过两年光景。与马尔科不同,他虽然也是耶稣会信徒,但前来东方的目的却并非纯粹为了传教。
“我……我只是想看看。”鲁杰罗的汉话比马尔科生涩不少,但表达意愿却很强烈,他努力组织着语言,眼神闪烁着一种混合了叛逆与探索欲的光芒,“家里……父亲、兄长,还有教会里的长辈,他们安排好了我的一切,读书、祈祷、未来的道路……像……像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儿。我想看看笼子外面的世界,真正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所以……我就偷偷跟着商船出来了。”
听完他磕磕绊绊的叙述,林淡心中顿时了然。
这不就是个典型的中二病晚期、玩离家出走的叛逆少年嘛!只不过,这小子玩得比较大,一口气从欧罗巴跑到了这。在林淡看来,这理由幼稚又冲动,就是个被保护得太好、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屁小孩。
不过,林淡并未因此轻视他。他尝试着与鲁杰罗进行更深层次的沟通,询问他家乡的风土人情、社会状况、乃至他所学的知识。很快,林淡就判断出,鲁杰罗在本国接受的应该是相当不错的精英教育,涉猎颇广,只是缺乏系统性的深入和阅历的打磨。
凭借着更渊博的“历史知识”和引导性的提问,林淡成功地从这个没什么心机的年轻人口中,套出了许多极具价值的信息。
鲁杰罗提到,他的故乡前些年经历了一场极其可怕的、被称为“黑死病”的大瘟疫,死了很多人,很多城镇都空了。
“黑死病……”林淡心中默念,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他立刻追问细节,鲁杰罗虽然所知不甚详尽,但也证实了这场大瘟疫确实导致了人口的锐减。
林淡的脑子飞速运转起来:人口锐减,意味着劳动力稀缺,这将直接冲击原有的封建庄园经济!劳工市场必然发生变革,农奴制恐怕即将走到尽头,大量农民将获得人身自由和土地,这会进一步促使更有效率的轮作制等农业技术得到推广……生产效率将得到提高!这是西方社会变革的推手。
紧接着,鲁杰罗又提到,在他离开前,故乡的一些城邦和大学里,开始出现一些新的思潮。有些人不再仅仅满足于研究神学,开始更关注人本身,关注古典时代的文学、艺术和哲学,呼吁回归“人”的价值。
“倡导人文思想……”林淡眼神一凝,这分明就是文艺复兴的萌芽!虽然可能还处于非常早期的阶段,但火种已经点燃!
他迅速在心中推算着时间线,然后惊讶地发现,自己一手促成的、朝廷即将展开的与外邦大规模通商,在时间点上,竟然与他所熟知的另一段历史——郑和七下西洋,基本吻合!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此时的西方,奥斯曼土耳其可能还未攻陷君士坦丁堡,拜占庭帝国(或许在这个世界有不同的名字)尚未灭亡!意味着火炮可能还未大规模应用于战争,黑火药和火器还处于非常初级的发展阶段!
一股前所未有的紧迫感猛地攫住了林淡的心脏!时不我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