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不久,许仁义又痛得“哎哟,哎哟”直叫。
年初许明宇他们带他去做了全身检查,各种器官有衰败的迹象,但许仁义现在的身体状况也做不了进一步的治疗,只能吃着药当个心里安慰。
何美娟拉了灯起来给他喂了两颗止痛药,许仁义靠着床头上嗫嚅着嘴巴,神色不见刚才那么难受了。
看着他日日受煎熬的模样何美娟也于心不忍,想到白天何美玉说的话似乎也有点道理,便决定试一试。
她靠近许仁义耳边,问道:“老许,你到底有什么放不下的?”
这声音并不大,按理说许仁义耳聋的程度是听不清楚的。
可偏偏这句话就听进去了,许仁义眼神有些空洞,张了张嘴巴,微弱的声音从嘴里迸了出来。
“火......车......”
“你想看火车?”何美娟追问:“老许,你是不是想看火车?”
那边许仁义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再没回答何美娟的问题。
第二天一早,何美娟将这事儿告诉了许明秀。
“你爸一直不愿意落气是不是就想再看看火车啊?”
“有可能,爸接送了三十三年的火车,临终前惦记着也正常。”许明秀道:“那要不我们把爸带出来看看?”
可是想到许仁义万一看完火车,了解了心愿后当真去了,许明秀心里又难受得很。
于是改了口:“我还是跟弟弟们商量一下吧!”
何美娟道:“不用商量,就这么办吧!你爸现在活着每天也是遭罪,若是他走得无牵无挂,也是好事。”
许明秀沉默了许久,最后才哽咽着回道:“好,那我来安排。”
一个星期后,许明阳和许明宇开车回来接许仁义。
许仁义原本躺在床上无精打采,听见何美娟说接他去丰县火车站看火车,整个人就跟回光返照似的肉眼可见的精神了起来。
何美娟找出他最喜欢的绿军装和帽子给他换上,由大儿子许明宇从床上背到车上,许明阳开车护送到了丰县火车站。
车门打开,许明秀推着轮椅上前,眼睛有些湿润,喊道:“爸,我推您进去好吗?”
许仁义想逞强的站起来,奈何试了几次都失败,最后只能由两个儿子搀扶着坐上了轮椅。
何美娟听见他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心里有些酸胀,劝道:“老许,咱也要服老了。”
许仁义眼角有泪,却还是扯起一抹笑。
裂开的嘴巴里只剩下一颗发黄的上牙,跟孩童一样露着光秃秃的牙龈。
丰县火车站自从经历过涨水后重新改建过两次,眼前除了“丰县火车站”五个字没有变化外,其他地方或多或少都与许仁义曾经工作时有些差别。
许仁义盯着车站看了许久,感叹道:“那边原来是进站口来的!”
许明秀解释:“现在安检查得严了,所以外面打了围,把进站口挪里面一点去了。”
许仁义点点头,“好啊,要查,我们那时候小偷身上都带刀子,可危险了。”
“爸,我带您进去看看!”
许明秀推着他进了候车室,在大厅里转了一圈。
候车室的椅子重新换成了铁的,衬着白墙看上去崭新崭新的,又让许仁义想起了他们之前那锈迹斑斑的铁凳子,不仅旧,还容易勾裤子。
身后的许明阳看了看时间,然后小声提醒:“大姐,差不多要上站台了。”
许明秀抬头看了眼大屏,然后怀着小小的激动推着许仁义往一站台上走。
“爸,我带您去看个新鲜的。”
许仁义笑着应下:“好,好!”
等上了站台,许明秀他们陪着许仁义站在车头的位置,面向列车进站的方向。
几分钟后,一辆通体白色的列车迎面驶来,许仁义的眼睛瞬间睁大,有些激动的握着轮椅的把手。
“这是个什么车?也是火车吗?”
许明秀道:“爸,这是现在的新型车,叫和谐号动车,不仅外观好看了,速度也快,能跑200公里每小时!”
“200公里?”许仁义有些茫然,对此有些不相信:“200 公里那车轱辘不得冒火花了?”
要知道现在的特快列车也才运行140公里每小时,200公里每小时的速度完全超出了许仁义的认知。
“是真的!”
列车对标停靠在站台上,许仁义他们刚好正对着1号车厢的车门。
看着它全自动集控开门,许仁义又是一阵惊呼,甚至都没能让他第一时间看见车厢门口站着的许文韬。
许文韬穿着一身黑色的制服,端端正正的站在门口,正等着让他爷爷大吃一惊呢,结果许仁义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全被车头吸引了注意力。
“爷爷!”
许文韬喊了一声,许仁义听着声音耳熟,转头这才瞧见了他。
“文韬?是文韬吧?”
许文韬激动道:“爷爷,是我是我,我帅不帅?”
和谐号运行的线路刚好经过丰县,许明秀便跟许文韬商量好了,特意选的这个时间碰头。
为此些许文韬还提前熨烫了衣服,给头发打了发胶,就为了给许仁义一个惊喜。
许仁义上下打量着精神抖擞的许文韬,眼睛里热泪盈眶。
“帅的,帅的,我大孙子是最帅的。”
许文韬笑容灿烂,但眼前却越来越模糊,还想说两句得意话,嘴唇却颤抖得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最后捂着眼睛低头抽泣。
动车停靠的时间只有两分钟,站台铃声响起,便听得站台值班员与列车长联控关门。
车门缓缓滑动关闭,将许文韬和许仁义隔绝开来。
眼看着动车启动,许仁义突然神情严肃,目视着玻璃后面的许文韬,行了一个军礼。
火车启动,车站上的站务员和列车员都要互相敬礼,一个是为了目送列车,一个是为了告别车站。
许文韬愣了一愣,随后向许仁义还了一个礼。
动车只有八节车厢,启动速度又很快,许仁义的礼并没有行多久,不过转眼之间,就瞧不见动车的身影了。
许仁义默默放下手,激动的心渐渐从刚刚的震惊里平缓下来。
他呢喃道:“真好啊,我们的国家越来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