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天鉴意志如潮水般退去，留下死寂的星骸海。破碎的星辰残骸静静漂浮，仿佛刚才那场关乎道之本源的争锋只是一场幻梦。
然而，慕容尘四人周身紊乱却蓬勃的气息，萧闲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深邃，都昭示着方才的真实与凶险。
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感笼罩下来。不是安全后的松懈，而是直面过至高法则后，对自身渺小的清醒认知，以及对前路更为沉重的预感。
“师尊，您没事吧？”云澜最先稳住气息，冰眸中难掩忧虑。她感受到师尊体内原本如星海般浩瀚的本源，此刻竟如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萧闲缓缓摇头，目光扫过四位弟子。他们的狼狈显而易见，慕容尘重剑崩裂虎口，云澜月华黯淡，秦夭夭道痕紊乱，桑红袖阴影稀薄，人人带伤，神魂激荡。
但他们的眼神，那历经淬炼后愈发坚定的道心之光，却比任何星辰都要明亮。
“无妨，消耗过大而已。”萧闲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倒是你们……很好。”
这声“很好”，重逾千斤。四人心中皆是一震，一股暖流混合着酸楚涌上心头。他们明白，师尊是在肯定他们于绝境中的坚持与突破。
“师尊，那巡天鉴……究竟是什么？为何要执意抹杀我们？”秦夭夭心有余悸，她脚下的道痕依旧敏感地感知着周围空间的细微波动，仿佛那金色的眼眸随时会再次浮现。
萧闲望向虚空深处，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星骸，看到了某种更宏大的图景。“巡天鉴，非人非魔，乃是一种……维护诸天‘既定秩序’的法则聚合体。
它视超出其界定范畴的‘变数’为毒瘤，必除之而后快。青莲本源，乃至为师所悟的混沌之道，皆是它眼中最大的‘变数’。”
“既定秩序？”慕容尘皱眉，握紧了无锋重剑，“万物生长，星辰运转，自有其律。但若这秩序成了禁锢生灵、扼杀可能的枷锁，维护它又有何意义？”
“在其眼中，稳定高于一切。哪怕这稳定，是死寂的稳定。”萧闲语气淡漠，却透着一丝悲悯，“我等之道，求变、求新、求超脱，天生便与它的‘秩序’相悖。此番道争，仅是开始。”
仅是开始！四人心中凛然。连巡天鉴一缕意志投影都如此恐怖，其本体又该是何等存在？未来的路途，似乎布满了无尽的荆棘与深渊。
一阵极细微、却带着不容置疑穿透力的震动，毫无征兆地传入每个人的感知。这震动并非源于物质层面，而是直接作用于法则，作用于神魂！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琴弦，在诸天万界的根基上被轻轻拨动。
紧接着，极远处，星骸海的边缘地带，那里的空间开始如同水波般剧烈荡漾。并非之前的扭曲或破碎，而是一种极其规整、带着冰冷金属质感的褶皱。褶皱中心，一点银白色的光芒亮起，初时如豆，旋即膨胀，撕裂虚空，缓缓驶出一物。
那是一艘……船。
却非木质或金属的凡俗之舟。它通体由某种无法形容的银白色材质构成，线条流畅到近乎完美，符合某种至高的几何美学，船身镌刻着无数细密、复杂、不断流转变化的法则符文，散发出冰冷、精确、毫无生命波动的气息。
它巨大无比，堪比一方小型大陆，悄无声息地滑行在星骸之间，所过之处，连那些狂暴的星辰残骸都仿佛被无形之力抚平，变得温顺、有序，沿着某种固定的轨迹缓缓运行。
船首之上，竖立着一面巨大的棱镜，镜面并非反射景象，而是不断闪烁着诸天万界的模糊投影，星辰生灭，位面变迁，仿佛在实时监控着无垠宇宙的运转。
“巡界天舟……”萧闲瞳孔微缩，缓缓吐出一个名字。他的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巡天鉴监察诸天的触须……它还是来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那银白天舟的棱镜微微调整角度，一道淡漠、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意志波动，如同水银泻地，瞬间覆盖了整片区域：
“检测到高优先级‘混沌变数’及‘秩序扰动源’。坐标锁定。执行《天律》终极净化程序。”
没有警告，没有交涉。只有冰冷的宣判和执行。
天舟船体两侧，无声无息地滑开数百个孔洞。下一刻，数以千计、形如梭镖、完全由高度凝练的“秩序之光”构成的法则箭矢，如同倾盆暴雨，覆盖式的攒射而来！
这些箭矢并非简单的能量攻击，每一支都蕴含着一条或数条被绝对固化、不容置疑的底层法则碎片，诸如“空间凝固”“时间迟滞”“能量湮灭”“因果锁定”……它们的目的，是以最绝对、最无情的方式，将目标区域的一切“异常”，从法则层面彻底“格式化”！
攻击未至，那恐怖的法则压制已然降临！慕容尘感觉周身空间变得如同钢板，挥剑艰难；云澜的月华运转滞涩；秦夭夭的道痕几乎被钉死在原地；桑红袖的阴影如同暴露在烈日下，飞速消融！
死亡的阴影，比面对巡天鉴意志时更加具体、更加令人绝望！这是纯粹技术性的、量产的、毫不留情的抹杀！
“结四象混沌阵！”萧闲厉喝出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知道，自己状态极差，硬抗这波攻击，后果难料。但弟子们就在身后！
他强提残存的本源，混沌青莲虚影再次浮现，虽光芒黯淡，却依旧稳固地护住核心区域。同时，他将四道蕴含着之前道争感悟的混沌意念，分别打入四位弟子识海。
“尘儿，以力破巧，你的大地，当能承载万法，亦能崩灭万法！”
“澜儿，你的月华，可映照真实，亦可混淆虚实！”
“夭夭，你的流变，于绝境中寻隙，于有序中造乱！”
“红袖，你的暗影，可藏于九地，亦可袭于九天！”
“融会贯通，方见真章！”
四人浑身剧震，师尊的意念如同黑夜中的灯塔，瞬间照亮了他们因恐惧而有些混乱的道心。之前的感悟、生死边缘的挣扎、对自身之道的重新审视，在这一刻疯狂涌动、碰撞、融合！
“吼！”慕容尘率先爆发，他不再试图挥剑，而是将重剑无锋狠狠插入脚下的一块巨大星辰碎片！
大地剑意与混沌感悟结合，那星辰碎片轰然震动，表面浮现出山川河岳的混沌道纹，竟短暂地化为一面混沌壁垒，硬生生挡住了最先袭来的数十支法则箭矢！
箭矢撞击在壁垒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法则光芒疯狂闪烁，试图侵蚀瓦解，却被壁垒中蕴含的混沌之力不断扭曲、偏转、消化！
“月映大千，虚实一念！”云澜清叱，双手结印，月华不再单纯防御，而是化作一片混沌境界，笼罩住另一片区域。
射入镜界的法则箭矢，轨迹顿时变得诡异莫测，有的相互碰撞湮灭，有的甚至调转方向，射向天舟本身！她在以混沌之道，扭曲、反射这些秩序攻击！
“万化无定，隙中求存！”秦夭夭身影变得模糊不清，她的流变道痕与混沌空间感悟结合，不再是被动滑溜，而是主动在密集的法则箭矢网络中，创造出一个个短暂存在的混沌节点。
这些节点如同漩涡，不断偏转、迟滞、甚至引导箭矢的轨迹，为同门创造出闪避的空间。她本人则如同游鱼，在死亡的缝隙中穿梭，险象环生，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绝杀。
“幽冥噬法，影蚀秩序！”桑红袖最为诡异，她身影彻底消散，融入被混沌之力侵染的阴影之中。
下一刻，无数道细密的、带着吞噬特性的混沌暗影如同触手般探出，并非硬撼箭矢，而是缠绕上去，疯狂吞噬其上的秩序法则之力！
虽然每次吞噬都让她身影剧烈波动，显然负荷极大，但那些被吞噬的箭矢，光芒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威力大减！
四位弟子，各展神通，竟凭借刚刚领悟的混沌真意，联手布下了一道看似摇摇欲坠，却韧性十足的防线，将巡界天舟的第一波毁灭性打击，堪堪抵挡了下来！
然而，天舟的攻击仅仅是一滞。棱镜再次闪烁，更多的发射孔打开，第二波、第三波更加密集、法则更加诡异的攻击已在酝酿！
同时，天舟本体开始缓缓前压，那巨大的船体本身就是一件恐怖的法则武器，其所过之处，空间被强行“抚平”为绝对的秩序领域，混沌阵法的效果在急剧衰减！
“师尊！这样下去不行！它的力量仿佛无穷无尽！”云澜急声道，她的混沌境界已出现裂痕。
萧闲脸色苍白，嘴角溢出一缕金色的血液。他感受到天舟内部，那股冰冷、庞大、精确运转的秩序本源，源源不断。而他自己，已是强弩之末。
不能硬拼了。
他的目光扫过苦苦支撑的弟子们，又看向那碾压而来的巡界天舟，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在心中迅速成型。
“听着！”萧闲的声音传入四人识海，带着决绝，“我会创造一次机会，撕裂它的防御。你们需将自身领悟的混沌真意，凝聚为一点，打入其核心棱镜！那是它的‘感知’与‘推演’中枢，一旦被混沌污染，其精确性将大打折扣！”
“师尊，您……”慕容尘意识到师尊要做什么。
“无需多言！准备！”萧闲深吸一口气，眼中最后一丝犹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焚尽一切的疯狂与平静。
他双手缓缓抬起，体内那朵黯淡的混沌青莲虚影，开始逆向旋转，莲瓣片片剥落，化作最精纯、最本源的混沌气流，涌入他的双臂。
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仿佛要与这片星骸海融为一体。这是要……燃烧最后的青莲本源，乃至部分生命本源，发动至强一击！
“青莲创世，混沌……开天！”
萧闲发出一声仿佛来自洪荒开辟之初的呐喊，双臂猛地向前一推！
没有光芒，没有声音。只有一道细微到极致的混沌裂缝，无视了空间距离，直接出现在巡界天舟那巨大的棱镜正前方！裂缝之中，是绝对的“无”，是连“秩序”都无法定义的终极混沌！
棱镜的监控、推演系统瞬间过载，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天舟前压的势头猛然一滞！
就是现在！
“大地崩灭！”慕容尘将全部剑意与混沌感悟，凝聚于重剑尖端，化作一道撕裂秩序的混沌剑罡，直刺棱镜！
“镜花水月！”云澜月华收敛，化作一根无形无质、专破虚实的混沌神针，悄无声息地射向棱镜核心。
“万化归一！”秦夭夭将所有道痕收束，身形与一道极致的混沌流光融为一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钻向棱镜的法则缝隙。
“暗影噬魂！”桑红袖汇聚所有暗影与混沌吞噬之力，化作一道几乎不存在的阴影丝线，缠绕向棱镜的根基。
四道凝聚了弟子们全部力量与信念的混沌真意，几乎同时，狠狠撞上了那因“开天”一击而出现短暂紊乱的巡界天舟棱镜！
“嗡——！”
一道无法形容的、混合了法则崩坏、秩序哀鸣、混沌咆哮的巨响，席卷星骸海！
巨大的棱镜之上，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原本稳定闪烁的诸天投影变得扭曲、破碎！天舟船体剧烈震动，表面流转的符文光芒乱闪，前压的势头彻底停止！
成功了？
然而，未等众人喘息，那破损的棱镜中心，一股更加恐怖、更加暴戾的气息，如同沉睡的凶兽被惊醒，轰然爆发！天舟内部，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仿佛某种更可怕的机制被激活了。
“警报！核心序列受到未知混沌污染！启动……终极净化协议！”冰冷的意志波动中，第一次带上了一种近乎“愤怒”的情绪。
天舟整体，开始散发出不祥的暗红色光芒……真正的危机，此刻才刚刚揭开序幕。萧闲油尽灯枯，弟子们力量耗尽，他们该如何面对这被激怒的、展开最终形态的巡界天舟？星骸海的深处，是否还隐藏着其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