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卡拉巴斯的侯爵府,米勒仿佛一滴水融入了狮鹫之城庞大而复杂的阴影网络之中。
他选择的并非人来人往的主干道“脊梁之路”,而是那些依附着山势、在建筑缝隙间蜿蜒的狭窄阶梯、鲜有人知的悬空廊桥下层。
他身上的深灰色衣物与周遭岩石的颜色近乎一体,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面容。
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感几乎触手可及。
巡逻队的频率明显增加了,而且不再仅仅是守城卫队,更多了摄政王麾下那种深灰色制服的士兵。
他们以两人或三人为一组,手持劲弩或长戟,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尤其是在靠近狮鹫骑士总部和主要交通节点的区域。
米勒如同一个幽灵,在一队队巡逻兵的视觉盲区中穿行。
然而,就在他即将接近狮鹫骑士总部所在的那个相对独立的山崖平台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小麻烦出现了。
总部所在平台的入口,是一座横跨深涧、可供四马并行的石拱桥,名为“忠诚之跃”。
平日里,这里由狮鹫骑士把守,象征意义大于军事意义。
但此刻,桥头赫然设立了临时的路障,由四名摄政王士兵和两名身着银蓝色铠甲、但脸色明显不太好看的狮鹫骑士共同驻守。
更麻烦的是,在路障旁,还放置着一个约半人高、底座刻满符文、顶端悬浮着一颗不断缓缓旋转的淡紫色水晶的装置。
就算不认识,米勒也可以确定,这是某种探测装置。
米勒的瞳孔微微收缩,这绝非纳尼亚本土的造物。
看来,摄政王和教会为了堵住他们,不惜动用非常规手段,并且显然预料到他们可能会尝试潜回总部。
直接硬闯会立刻暴露。绕行?这座桥是通往总部平台最直接、也是相对最不引人注意的路径。其他方向要么是近乎垂直的峭壁,要么是暴露在更多哨塔视线下的开阔地。
米勒隐藏在桥头下方一块凸出的岩石阴影中,大脑飞速运转。探测装置的原理通常是感应生命气息、能量波动或特定的魔法印记。
他观察着那装置的运行规律。淡紫色水晶的旋转并非匀速,每旋转大约十五圈,会有一个极其短暂的、大约零点五秒的停顿,其表面的光芒也会随之黯淡一丝。
同时,那两名狮鹫骑士站在离装置稍远的位置,眼神中带着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抵触,似乎并不情愿与这些摄政王的士兵和古怪装置为伍。
机会或许就在那短暂的停顿间隙,以及利用那两名狮鹫骑士可能存在的疏忽。
米勒耐心地等待着。他如同岩石般纹丝不动,连呼吸都调整到最微弱的状态。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又有几波人被拦下盘查,装置的水晶始终稳定旋转。
终于,在一次水晶完成第十五圈旋转,即将进入那短暂停顿的瞬间,米勒动了!
他没有冲向桥面,而是如同壁虎般,沿着桥头下方陡峭、布满湿滑苔藓的桥墩,向上疾速攀爬,【龙裔体魄】带来的强大指力让他能抠住最微小的缝隙,身体几乎与垂直的岩壁平行。
就在他身体越过桥面水平线,即将落入桥上守卫视野的刹那,他双腿猛地发力,身体如同被强弓射出的箭矢,横向疾射而出,冲向桥身外侧那雕刻着狮鹫浮雕的栏杆顶端!
这一跃,快如闪电,悄无声息。
而且他选择的角度极其刁钻,恰好处于那两名狮鹫骑士视觉边缘和四名摄政王士兵因为角度问题形成的盲区交界处。
然而,就在他足尖即将触及冰凉石栏的瞬间,异变突生!
一名原本有些心不在焉、正望着远处王宫方向的狮鹫骑士,似乎感觉到了眼角余光中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他下意识地转了一下头。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那名年轻的狮鹫骑士脸上瞬间闪过一丝错愕和难以置信,他张了张嘴,似乎要发出惊呼。
千钧一发之际,米勒做出了决断。他不能让他喊出来!
【锈蚀齿轮】!
他的身影在空中留下几乎无法分辨的残影,如同违背惯性般向下折返,一只手如同铁钳般瞬间扣住了那名骑士脚边栏杆的底部,另一只手快如鬼魅般探出,在那骑士发出声音之前,食指精准地按在了他颈侧的一个穴位上。
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
那骑士只觉得一股微弱却无法抗拒的酥麻感瞬间窜遍半个身体,喉咙如同被堵住,那声惊呼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只能发出极其轻微的“嗬”的一声,身体晃了晃,眼神中充满了惊骇。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另一名狮鹫骑士和那四名摄政王士兵似乎察觉到了同伴的异常,纷纷转头看来。
“加尔文?你怎么了?”另一名狮鹫骑士疑惑地问道,手按上了剑柄。
而被米勒制住的,正是加尔文骑士。
此刻,米勒隐藏在栏杆下方的阴影中,扣住加尔文脚踝的手指微微加力,他的目光透过栏杆的缝隙,与加尔文的眼神对视,缓缓地摇了摇头。
加尔文眼神中透出一丝无奈,他眨了眨眼,示意米勒不需要如此紧张。
“没什么。”加尔文挤出一个笑容,对着同伴和投来询问目光的摄政王士兵解释道,“刚才好像看到一只特别大的山鹰飞过去,晃了下神,有点头晕。”
这个解释勉强说得过去。天脊山脉确实常有一些大型猛禽盘旋。
另一名狮鹫骑士将信将疑地松开了剑柄,摄政王士兵们也收回了审视的目光,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探测装置和过往行人身上。
危机暂时解除。
米勒松开了扣住加尔文脚踝的手,如同真正的幽灵,沿着桥身外侧那狭窄得几乎无法立足的装饰性凸起,向着平台内部无声无息地移动,很快便消失在了桥头守卫的视野之外。
加尔文看着下方空无一物的深渊,又摸了摸依旧有些发麻的脖子,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下意识地抬手,用带着金属手套的手指轻轻按压着那块皮肤,冰凉的触感让他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一丝无奈的苦笑在他年轻的脸上蔓延开来,最终化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与米勒的接触让他深刻认识到,这个看似温文尔雅的“商人”,体内蕴藏着何等恐怖的力量。
“奉摄政王奥利弗公爵殿下之命……”
逮捕令上那冰冷的宣告言犹在耳。作为狮鹫骑士,服从命令是天职。但另一个更加沉重、刻入骨髓的誓言同时在他心中轰鸣——效忠纳尼亚王国,效忠国王陛下。
摄政王,终究只是摄政王。
巴顿团长昨夜让他在弗罗斯特大师面前传递的暗语,以及团长面对摄政王时的强硬态度,无不表明团长对此事的态度。团长在维护的,是王国的律法,是狮鹫骑士团探寻真相的职责,更是对国王陛下的直接忠诚,而非对摄政王权势的盲从。
加尔文的目光从深渊收回,转向那座巍峨耸立、象征着纳尼亚至高权力的白色王宫。
年轻的国王艾登陛下……他知道此刻王宫内正在发生什么吗?他知道他的王叔,正在利用摄政王的权柄,调动王国的力量去追捕可能掌握着关键真相的人吗?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加尔文心中翻涌。有对命令的困惑,有对未知力量的忌惮,有对团长立场的理解,更有一种身为骑士,在面对明显不公和潜在阴谋时,内心本能产生的抵触。
成功越过“忠诚之跃”石桥,仅仅是突破了第一道,或许也是最容易预料到的关卡。踏足狮鹫骑士总部所在的独立山崖平台,米勒并未有丝毫松懈,反而将感知提升到了极致。平台上的气氛,与桥外相比,更加凝重,仿佛空气都粘稠了几分。
总部那由白色巨石砌成、线条冷硬的主建筑,如同蛰伏的巨兽,沉默地矗立在平台尽头。而此刻,在这头巨兽的周围,明显多出了许多不和谐的“斑点”。
除了依旧恪守岗位、但脸色大多阴沉、行动间透着一股压抑感的狮鹫骑士外,更多了许多身着深灰色制服、眼神冷漠、如同精密机器般不断巡弋的摄政王士兵。他们以更高的频率穿梭于建筑的主要出入口、走廊交叉点以及视野开阔的窗口下方,构成了一张无形却密不透风的监视网。
显然,摄政王奥利弗不仅是要封锁外界通往平台的路径,更是要将总部建筑本身,变成一个巨大的囚笼,无论是为了困住可能藏匿其中的米勒等人,还是为了震慑和监视巴顿团长及其麾下的骑士。
直接现身,要求会见巴顿?那无异于将把柄亲手送到摄政王手中,不仅将他自身暴露在敌人面前,更会立刻将巴顿和整个狮鹫骑士团推向风口浪尖,坐实“包庇”的罪名。
他如同壁虎游墙,利用墙壁上的浮雕和缝隙,轻松攀上了总部建筑三层的一扇窗外,然后推开窗户,闪身而入。
房间内堆放着一些旧的训练器械和杂物,灰尘不多,显然偶尔还会有人使用。米勒侧耳倾听,走廊外寂静无声。他如同阴影般穿过杂物间,根据记忆中的地图,向着巴顿团长办公室的方向摸去。
一路上,他避开了两拨巡逻的骑士。总部的气氛同样凝重,骑士们脸上大多带着困惑和压抑的不满,交谈声也压得很低。
终于,他来到了位于走廊尽头的那扇熟悉的、雕刻着狮鹫徽记的厚重木门前。门口没有守卫,这有些异常。
米勒没有立刻敲门,而是将耳朵贴近门缝,凝神细听。
办公室内,并非骑士团内部的争吵,而是一个带着倨傲与不耐烦的、略显尖细的声音正在施压:
“……巴顿团长,我希望你认清形势!摄政王殿下耐心有限!那两名东方来的凶徒,不仅涉嫌杀害王国贵族,如今更是暴力抗法,打伤多名执法士兵,其行径已与叛国无异!骑士团至今仍未将他们缉拿归案,反而有包庇纵容之嫌,这让我等如何向殿下交代?又如何安抚王都民众的恐慌情绪?”
回应他的是巴顿团长低沉而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恐慌情绪?沃尔特勋爵,制造恐慌的,恐怕不是两个外来者,而是那些不经审判、不经陛下谕令,就敢在狮鹫骑士团驻地公然抓人的行为!至于包庇……我再次重申,他们从驿馆失踪,我毫不知情!骑士团的职责是巡逻边境、抵御外敌,不是替某些人进行未经授权的城内搜捕!”
那个被称作沃尔特勋爵的声音冷笑一声:“哼!职责?巴顿团长,别忘了,在陛下龙体欠安期间,摄政王殿下有权处理一切紧急国务!现在这就是紧急状态!你口口声声说不知情,谁能证明?弗拉德骑士昨夜与他们接触最多,为何不让他出来对质?还是说……你连自己的手下都约束不住了?”
米勒听到这里,心中明了。门内并非内讧,而是摄政王派来的说客正在向巴顿团长施加巨大的压力,甚至试图挑拨他与麾下骑士的关系。弗拉德骑士很可能就在现场,但基于对团长的绝对服从和骑士团的纪律,他必须保持沉默。
不能再等下去了。米勒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因潜行而略显凌乱的衣领,然后,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门。
办公室内的声音戛然而止。
片刻的死寂后,巴顿团长低沉而警惕的声音传来:“谁?”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一个寻求真相的迷途者。”米勒用一种平缓的语调回答道。
门内又是一阵沉默,仿佛能想象到里面几人瞬间变换的脸色和骤然紧张的气氛。
几秒后,门锁“咔哒”一声打开。开门的正是弗拉德骑士。
他脸上混杂着震惊、担忧以及一丝如释重负,目光迅速扫过米勒全身,然后微微侧身让开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