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夷头都大了,正想再说几句和稀泥的话,一个清朗而又带着急切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
“陛下!您怎可如此行事!”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崭新布政使官袍的中年文士,在几名亲兵的护卫下,正一脸焦急地挤过人群,快步走来。
来人正是刚刚从西安随队伍赶至京城,准备向新皇述职的陕西布政使,张云鹗。
他本是听闻三位娘娘车驾停下,特意前来查看,谁知竟在人群中看到了这让他亡魂大冒的一幕。
张云鹗几步冲到近前,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张奎和常葳,直接对着朱明夷长揖及地,声泪俱下:“陛下!臣张云鹗,叩见陛下!”
他直起身,脸上满是痛心疾首:“陛下!您如今已非昔日秦王,您是这天下万万汉家百姓的主心骨,是这华夏神州的定海神针!您的安危,系于天下之安危!您怎能……怎能如此轻率,以万钧之身,行匹夫之险啊!若是您有何不测,这刚刚看到一丝光亮的天下,岂不又要重坠黑暗?臣……恳请陛下,即刻回宫!”
张云鹗说得情真意切,眼眶都红了。
一个张奎,是武将的忠勇与后怕。一个张云鹗,是文臣的忧国与大局。
两人一文一武,一左一右,跟两尊门神似的,把朱明夷夹在中间,让他那点“微服私访”的小心思彻底飞到了九霄云外。
周围的百姓们这下彻底听明白了。
那个和善的、问他们饭吃得好不好、房子盖得怎么样、还笑眯眯听老汉吹牛的年轻人……竟然就是当今天子?!
“轰”的一声,人群炸开了。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山崩海啸般的反应。
“陛下……是陛下!”
“天呐!我见到活的陛下了!”
“快跪下!快给陛下磕头!”
“噗通、噗通……”
官道两旁,成千上万的民夫、百姓,无论男女老少,全都黑压压地跪了下去,动作虔诚而狂热。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之前那个被朱明夷拉着聊天的老汉,此刻更是激动得浑身哆嗦,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他一边磕头,一边老泪纵横地嚎着:“老汉我……我跟陛下说上话了……我祖坟冒青烟了啊……”
看着眼前这宏大的场面,听着耳边震天的呼喊,朱明夷知道,自己这趟微服私访是彻底泡汤了。
他叹了口气,对着张奎和张云鹗摊了摊手,一脸“我投降”的表情:“行了行了,朕知道错了,朕马上回宫,回去干活,行了吧?”
他转头对常葳道:“你也起来吧,无罪。”
然后又对黑压压的百姓们扬声道:“都起来吧!别跪着了,朕看着别扭!都好好干活,早日住上新房子,过上好日子才是正经!”
说完,他便在张奎、常葳等人的簇拥下,灰溜溜地朝着三位娘娘的马车走去。那背影,怎么看都像是偷玩被家长抓包的小孩。
钻进那辆最华丽的马车,一股混合着三种不同香气的暖风扑面而来。
朱明夷一屁股坐下,长出了一口气,抱怨道:“真没意思,这才出来逛多久,就被抓回去了。”
话音未落,三道目光齐刷刷地射了过来。
尤清澜秀眉紧蹙,语气带着商人的精明与一丝后怕:“陛下当这是在西安城里?京畿之地,人心未定,前朝余孽、江湖匪类、亡命之徒不知凡几。陛下这一趟出行的风险,比一场大战还危险!这笔买卖,亏到姥姥家了!”
沈昭云的眼神最为复杂,她幽幽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让车厢里的温度都降了几分:“陛下可知,真正的刺客,从不会让你看到他的兵刃。一根淬毒的银针,一碗下了药的茶水,甚至是一个看似无害的孩童……杀人的法子,有千百种。陛下将自己置于人海,便是将自己变成了最显眼、最脆弱的靶子。”
她曾是顶级的刺客,她的话,没有人会怀疑。
而秦娜,早已是泪眼婆娑。她不像前两位那般言辞犀利,只是红着眼圈,伸出柔软的小手,紧紧抓住朱明夷的衣袖,哽咽道:“陛下……陛下吓死我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们可怎么活啊……”
晶莹的泪珠顺着她光洁的脸颊滑落,滴在朱明夷的手背上,滚烫滚烫的。
朱明夷的心瞬间就软了。
面对千军万马他面不改色,面对文武群臣的“逼宫”他也能插科打诨,可唯独面对自家女人的眼泪,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连忙握住秦娜的手,又对着尤清澜和沈昭云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厚着脸皮道:“咳咳,瞧你们说的,朕哪里是出来玩的?朕是算准了时辰,特意出城三十里,来迎接我的三位绝世美人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朕这都隔了好几十个秋了,再不出来迎迎,怕是要相思成疾了。”
一番甜言蜜语,说得情真意切。
尤清澜和沈昭云脸上虽然还带着薄怒,但眼神明显柔和了下来,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秦娜更是“噗嗤”一声,破涕为笑,娇嗔地捶了他一下。
一场家庭内部的“审判大会”,就这么被朱明夷插科打诨地糊弄了过去。
车队在万众瞩目中,缓缓驶入巍峨的紫禁城。
当马车在后宫门前稳稳停住,朱明夷率先跳下,转身朝车厢伸出手。车帘掀开,尤清澜、沈昭云、秦娜依次步下,她们带来的大批宫女、内侍早已在一位姓方的老嬷嬷带领下,整齐地肃立等候。
这方嬷嬷是尤清澜的陪嫁,身后的仆役也都是三位娘娘从各自府邸或归途中精挑细选的自己人。此刻,他们见主子驾临,黑压压地跪倒一片,声音整齐划一:“奴婢(才)等,恭迎陛下,恭迎三位娘娘入主后宫。”
负责护送的张奎和一众秦王卫,还保持着临战的姿态,将马车围得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