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他点了点头,转身走向门口。
“夜深露重,昭云还是早些穿上厚实的衣服,莫要着凉了。”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回头叮嘱了一句,语气竟带着几分关切,“晚安。”
“砰。”
房门被轻轻关上。
暖阁内,只剩下沈昭云一人,呆呆地立在那里,如遭雷击。
他……他就这么走了?
没有暴怒,没有威逼,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
沈昭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这世间……这世间竟有如此男子?
她来杀他,到底是对是错?
他明明可以轻易占有她,却选择了尊重她的意愿。他明明是高高在上的秦王,却对她说出那番惊世骇俗的“女子自主”之言。
他……他竟然如此怜惜自己?
沈昭云缓缓走到床边坐下,身上那件轻薄的纱衣让她感到一阵寒意,但这寒意,却远不及她此刻心中的震动。
回想自己过往的人生,从被选入宫中,成为孝庄太后手中的棋子,到被赐名“玉麟”,接受那些残酷的训练,手上沾满鲜血,哪有一人真正问过她愿不愿意?哪有一人真正尊重过她的想法?
他们看中的,不过是她的美貌,她的身手,她这具可以利用的躯壳。
可朱明夷……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父亲当年教她念这句诗时的殷殷期盼,犹在耳边。她一直知道,自己为大清卖命,诛杀那些“反贼”,便是叛国不忠。可如今,她要去刺杀的,是这样一个尊重女子、心怀百姓的汉家藩王。
她错了吗?
朱明夷临走前那句温和的“晚安”,他讲述“女子也当有自主之权”时的认真神情,他推行新政、救济万民的种种举措……如同潮水般在她脑海中翻涌。
沈昭云只觉得芳心大乱,一颗坚硬如铁的心,此刻也化为了绕指柔。她踉跄几步,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月白色的轻纱散落开来,她却浑然不觉。
窗外,月凉如水。
这一夜,沈昭云注定无眠。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全是那个男人的身影,和他那些匪夷所思却又带着致命吸引力的话语。
她要明明是来杀他的,可他,却如此待她?
朱明夷回到自己卧房,那件薄纱衣引发的绮念早已被心头滋生的疑云驱散。沈昭云那看似柔弱下的暗劲,以及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决绝,都让他觉得此女绝非池中物。
“常葳。”他唤了一声。
门外亲卫应声,片刻后,身材魁梧的常葳便大步走了进来,抱拳道:“王爷。”
“坐。”朱明夷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跟你说个事。那个沈昭云,本王怀疑她不简单,极有可能是冲着本王来的刺客。”
常葳闻言,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浓眉倒竖:“王爷?果真如此?末将这就去把她拿了,严加拷问!” 他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去抓人。
“哎,别急。”朱明夷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现在拿下她,打草惊蛇。她若真是刺客,背后定然还有接应,或者更大的图谋。本王倒是想看看,她想玩什么花样,又是谁派她来的。”
常葳有些不解:“王爷,这……岂不是养虎为患?”
“猛虎也要吃食,也要与同伴联络。”朱明夷嘴角露出胸有成竹的笑意,“派几个机灵的弟兄,二十四时辰给本王盯紧了她,特别是她与外界的任何接触。记住,只许暗中观察,莫要让她察觉。”
“末将明白!”常葳领命。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他向来喜欢。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两日,沈昭云除了在暖阁中枯坐,便是偶尔到后花园中散心,举止并无异常。负责监视的亲卫回报,她每日只是对着一株腊梅发呆,或者在凉亭中抚琴,琴声幽怨,闻者心碎。
直到第三日深夜,子时刚过,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潜入王府后花园。那人行踪诡秘,避开了几处巡逻的护卫,来到一处假山旁,迅速从怀中取出一物塞入假山石缝中,随即悄然离去。这一切,都清晰地落入了常葳事先安排好的暗哨眼中。
翌日清晨,沈昭云如往常一般,来到后花园。她先是绕着那株腊梅踱了几步,随即像是无意间走到了假山旁,装作赏玩山石,不着痕迹地从石缝中取走了一卷细小的纸条,藏于袖中,而后神色如常地返回了暖阁。
常葳得到消息,并未立刻惊动沈昭云,而是等到她离开后,前去报告王爷,昨夜暗哨已将信件内容誊抄一份,常葳将誊抄信件呈给朱明夷。
朱明夷展开信纸,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却透着一股森然的寒意:“三日内若无所动,盛京家人,一体皆斩。——玉。”落款的“玉”字,显然是某种代号。
“玉......”朱明夷低声念叨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看来,这是满勤的棋子,多尔衮的刀。用家人性命相胁,这手段,倒是符合他们的行事风格。他心中对沈昭云的敌意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复杂的怜惜。这女子,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王爷,看来错不了了!这女人果然是奸细!”常葳在一旁愤愤道,“末将这就带人,将她拿下!”
“不急。”朱明夷将信纸放到烛火上,看着它慢慢化为灰烬,“本王自有安排。去,把沈昭云给本王‘请’过来。”他特意在“请”字上加重了语气。
沈昭云被带到朱明夷书房时,依然素面艳丽。她心中忐忑,不知秦王召见所为何事。难道是……他改变主意了?
“沈姑娘,深夜打扰,见谅。”朱明夷坐在书案后,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王爷客气,奴家奉召前来,不知王爷有何吩咐?”沈昭云盈盈一拜,声音依旧平淡。
朱明夷端起茶杯,轻轻拨弄着杯盖,目光却似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昨夜,后花园假山石缝中的那封信,本王已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