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之令,迅速传遍关中。
一时间,秦川大地风声鹤唳。“全民举报”的告示贴满了城乡的每一个角落,那“家产分半”的许诺,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无数双或贪婪、或恐惧、或报复的眼睛。
最初,是一些确实作恶多端、民怨极大的劣绅被揪了出来,抄家灭门,百姓无不拍手称快。然而,事情很快便变了味道。一些人为了觊觎他人财产,开始捕风捉影,恶意中伤;一些旧日的私仇宿怨,也在此刻被无限放大。一封封匿名信,一个个“义愤填膺”的告发者,涌向各级衙门。
“听说王家老太爷昨晚在家里骂秦王爷呢!”
“李家三儿子前几天还跟人说怀念以前的日子!”
“张财主家的管家,好像偷偷藏了铠甲!”
真真假假,难以分辨。但凡沾上一点边,便是家破人亡的下场。一时间,关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头落地,多少家庭妻离子散。往日里作威作福的旧权贵们,如今惶惶不可终日,如同惊弓之鸟。
军营之中,更是血腥弥漫。李姓军械官的三族亲眷,无论老幼,尽数被绑赴刑场。赵四所在的整队士兵,在全营将士的注视下,人头落地。其余与旧权贵沾亲带故的军官兵士,人人自危。为了保命,他们争先恐后地揭发他人,出卖同僚,只求能换来一线生机。昨日还称兄道弟,今日便反目成仇,背后捅刀。军中风气,一时败坏不堪。
不过短短十数日,整个陕西仿佛陷入了一场癫狂。人人自危,告密成风。昔日繁华的街市,也变得萧条。
谢云舟看着每日雪片般呈上来的案卷,以及那触目惊心的处决名单,眉头越皱越紧。他走进秦王卧房时,朱明夷正靠在榻上,看着一本兵书,气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但眉宇间的戾气仍未完全消散。
“王爷,”谢云舟将一叠文书轻轻放在案上,“这是近三日各地上报的案犯名录,以及拟处决的人数。”
朱明夷眼皮都未抬一下:“念。”
谢云舟沉默片刻,道:“王爷,如此下去,恐有不妥。如今举报之风已起,真伪难辨。不少案件,证据不足,捕风捉影。更有甚者,借机倾轧,公报私仇。长此以往,不仅无辜者受戮,更会动摇民心,人人自危,新政推行亦将受阻。”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军中也是如此,互相倾轧告密,已伤了元气。那些被夺了田产的旧权贵,固然可恨,但其中亦不乏并无劣迹,仅因出身而被牵连之人。如此一刀切,株连太广,非长久之计。”
朱明夷翻书的手指停住了。他慢慢抬起头,看着谢云舟,眼神复杂。这些日子,他的怒火在每日的杀戮中渐渐平息,理智也随之回归。他知道谢云舟所言非虚。自己当日盛怒之下颁布的命令,虽然震慑了宵小,但也确实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本王……是有些操之过急了。”朱明夷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他想起自己穿越之初的雄心壮志,是为了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是为了建立一个更公平的世道,而不是制造新的恐怖。
“那些真正罪大恶极的,自然不能放过。”朱明夷沉吟道,“但株连范围,确实不宜过广。人心,才是根本。”
他看着谢云舟:“依你之见,当如何?”
谢云舟躬身道:“王爷,当务之急,是立刻停止‘全民举报’,已立案者,交由有司会审,务求证据确凿,不枉不纵。军中清查,也应告一段落,稳定军心为要。至于那些已被查抄的旧权贵,若非罪大恶极,其家眷可酌情留些薄产,不使其流离失所,以彰王爷仁德。”
朱明夷点了点头,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就依你说的办。”他揉了揉眉心,“传令下去,‘全民举报’即刻停止。所有案件,重新甄别。告诉下面的人,本王要的是朗朗乾坤,不是血流成河。”
“臣,遵旨。”谢云舟心中也是一松。
秦王令下,关中各地官府纷纷撤下了悬赏告示。正在审理的案件也变得谨慎起来。一场席卷关中的风暴,终于渐渐平息。百姓们惊魂甫定,生活似乎又将回归正轨,只是那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以及人们眼神中尚未完全褪去的惊惧,昭示着这场风波留下的深刻印记。
朱明夷站在窗前,望着外面初霁的阳光,心中五味杂陈。这一次,他深刻体会到了权力的两面性,也明白了“仁”与“威”之间,那微妙而艰难的平衡。、
经历了遇刺事件,朱明夷对自身的安全防护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而那二十名刚刚入府,连秦王面都没怎么见全的淑女,则成了重点排查对象。谢云舟亲自带人,将这些女子的家世背景、入府途径查了个底朝天。虽未发现与刺客有直接关联,但朱明夷寻思着,这后宫选秀之事,本就是为了安抚人心,联络各方势力,如今也有可能成了引狼入室的通道,也便失了兴致。
几日后,一道王令下达,以“府中遭逢刺客,安全堪忧,恐累及诸位淑女”为由,将那二十名淑女尽数遣散归家,各家都得了一笔不菲的抚慰金。这番操作,让不少等着看秦王笑话,或是想借机攀附的势力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二十名淑女中,唯独一人被留了下来——沈昭云。
王府内私下里议论纷纷,都说这位沈姑娘生得一副倾国倾城的容貌,尤其是那眼尾一点红痣,勾魂摄魄,想来是秦王爷英雄难过美人关,对其美色留恋不忘。毕竟,秦王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有此念头,倒也合情合理。
至于那些可能知晓沈昭云底细的反秦地主,早已在风声鹤唳的“全民举报”期间,被满清密探悄无声息地“清理”掉了。如今的沈昭云,身份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夜,已深。秦王府后宅,一间雅致的暖阁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沈昭云略显苍白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