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多尔衮声音嘶哑。
一名戈什哈应声而入,垂首躬立。
“立刻传信盛京,请皇太后派玉麟格格,火速赶来太原,本王有要事相商。
“喳!”戈什哈领命,匆匆退下。
晋阳的风,似乎也带上了几分萧瑟。
不过数日,一骑快马自北而来,踏破了太原清晨的宁静。马上一名女子,青衣素服,风尘仆仆,腰间一柄不起眼的短剑,脸上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清冷如秋水的杏眼。她没有在城门处停留,径直亮出一块令牌,便畅通无阻地驰向晋王府。
府门前的戈什哈早已得到通传,见状不敢怠慢,连忙引着她入内。
多尔衮在书房接见了她。当女子摘下面纱,即便是心事重重的多尔衮,眼中也不由自主地闪过一抹惊艳。只见她肤如凝脂,鼻梁挺秀,唇色淡若三月桃花,唯独左眼眼尾一颗小小的红痣,如雪中红梅,平添了几分难言的妩媚与凄艳。只是那双杏眼之中,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薄雾,仿佛藏着无尽的心事,又透着一股与她温婉外表不符的疏离与冷冽。
这便是沈昭云,那个被孝庄太后赐名“玉麟”,暗讽其“玉碎之身,麟儿之命”的女子。
“奴家沈昭云,参见摄政王千岁。”她盈盈一拜,声音清越,却听不出太多情绪。
“免礼。”多尔衮收敛心神,恢复了摄政王的威严,“沈姑娘一路辛苦。本王召你前来,是有一件关乎大清国运的绝密任务,要交给你。”
沈昭云静静地听着,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这世间已无事能让她真正动容。
多尔衮将秦军的“妖法”、朱明夷的难缠,以及清军的败绩简略说了一遍,随即话锋一转,声音沉了下来:“战场之上,我大清勇士难以施展。唯一的办法,便是除去朱明夷此獠!只要他一死,关中秦军便不足为惧。”
他紧紧盯着沈昭云,一字一句道:“本王要你,潜入西安,刺杀秦王朱明夷!”
书房内霎时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沈昭云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那双含雾的杏眼终于有了一丝涟漪。刺杀藩王,这任务的凶险不言而喻。
“摄政王,”她轻启朱唇,声音依旧平淡,“奴家一介女流,何德何能担此重任?”
“沈姑娘不必过谦。”多尔衮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太后不止一次在本王面前夸赞过你的手段。放眼大清,若论潜踪匿影,一击必杀的本事,无人能出你右。更何况……”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你的家人,还在盛京等着你。只要你功成,本王立刻奏请太后,放他们出囹圄,让你们骨肉团聚,共享天伦。本王还可以许你,放你自由,恢复你沈家清白之身,赏千金,赐良田,让你下半生衣食无忧。”
“家人……”这两个字如同两根钢针,狠狠刺入沈昭云的心脏。她那张看似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裂痕。眼中的薄雾似乎更浓了,掩去了那刹那的痛楚与挣扎。
父母为奴,兄长被囚,唯一的妹妹尚且年幼,都捏在孝庄手中。她这条命,早已不属于自己。所谓的“玉麟格格”,不过是笼中鸟,案上刀。
片刻的沉默后,沈昭云抬起头,眼神中的迷茫与痛楚被一种决绝所取代。她缓缓跪下,叩首道:“奴家,愿为摄政王分忧,为大清尽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声音,依旧清越,却仿佛碎裂的玉片,带着一丝悲凉的锋利。
“好!好!好!”多尔衮连说三个好字,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意,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阴森。“本王果然没有看错你!”
他从案上取过一枚令牌,递给沈昭云:“这是我大清安插在西安府所有密探的调遣令牌。从即刻起,他们都归你节制,助你行事。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沈昭云接过令牌,入手冰凉,仿佛握住了一块寒铁。
多尔衮看着她,眼神又变得幽深起来,语气也带上了毫不掩饰的警告:“沈昭云,你要记住。此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你若失手,或者……有了二心,”他刻意加重了语气,“本王保证,你在黄泉路上,绝不会孤单。你的家人,会下去陪你。”
这番话,如同毒蛇的信子,冰冷而致命。
沈昭云娇躯微微一震,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复杂情绪。她再次叩首:“奴家明白。必不负摄政王所托。”
“很好。”多尔衮满意地点点头,“你即刻启程吧。本王,等你的好消息。”
“奴家告退。”沈昭云起身,重新戴上面纱,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
当她走出晋王府,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时,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她抬头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握紧了腰间的短剑。
西安……朱明夷……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将心中的郁结一并吐出。为了家人,她别无选择。只是,这一次,她要去刺杀的,是一个将八旗铁骑打得丢盔弃甲的汉家藩王。
她的脑海中,莫名想起了幼时父亲教她读史书时,讲到文天祥过零丁洋时那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父亲说,那是汉人的风骨。
可如今,她这双沾满了鲜血的手,要去扼杀的,或许也是一位汉人的希望。
沈昭云的眼神有些迷离,但很快又恢复了清冷。她翻身上马,没有丝毫犹豫,向着西方,那座即将成为她命运角斗场的古城,疾驰而去。
腊月寒风依旧凛冽,但吹拂过西安城时,却少了几分刀割般的肃杀,多了些许生机。
朱明夷站在秦王府高大的城楼上,眺望着远方。潼关和葫芦河谷的两场大捷,彻底粉碎了清军南北夹击的企图。多铎和阿济格损兵折将,元气大伤,短期内已无力再犯陕西。清廷在山西的部署,也显示出战略收缩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