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如幔,遮蔽了归途的星月。赤心将金系净世轮碎片收入怀中,与无尘并肩疾驰,罡风掀起衣袂,猎猎作响如战鼓。怀中碎片隐隐发烫,与先前寻得的几片共鸣,似有某种古老的韵律在血脉中流转,那是足以撼动天地的力量,却也沉甸甸压在心头——这力量若不能及时用在刀刃上,玄门便再无翻盘之机。
“按此速度,明日午后便能抵达青云门与沈兄汇合。”无尘语声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渡厄禅杖在掌心轻转,荡开周遭追袭的残魔气息,“只是不知青云门此刻境况如何。”
赤心眉头微蹙,黯狱剑的寒意透过剑柄渗入手心:“沈星瑶行事沉稳,沈烬姑娘心思缜密,应能守住山门。倒是魔界这一路……”他回望身后那片翻涌的黑暗,“魔尊的力量比预想中更盛,暗影峡谷的阵法已显露出混沌魔胤的痕迹,看来他离完全掌控那股力量不远了。”
话音未落,前方林莽中突然窜出两道踉跄的身影,竟是两名身着梵天寺僧袍的年轻弟子,袈裟染血,面色惨白如纸。见着赤心与无尘,二人像是见了救命稻草,扑通跪倒在地。
“赤心师兄!无尘师兄!”其中一人声音嘶哑,泪水混着血污滚落,“长垣……他带着魔军血洗了梵天寺!”
“什么?!”赤心浑身一震,黯狱剑险些脱手。梵天寺是他与无尘长大的地方,那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刻着记忆——晨钟暮鼓里,师兄弟们一起诵经练武;斋堂里,师叔们总把热腾腾的馒头塞到他们手里;还有那棵老菩提树下,玄慈大师曾摸着他们的头,说“修佛先修心,持剑先持仁”。可玄慈大师早已圆寂,如今寺里主持的是几位德高望重的师叔,还有一群像眼前这两个弟子般,尚在修行初期的师弟……
无尘的脸色瞬间褪去所有血色,禅杖“当啷”一声拄在地上,才勉强稳住身形。他望着那两名弟子,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方丈师叔……诸位师长师弟,他们怎么样了?”
“都被抓了!”另一人泣不成声,身子抖得像风中残烛,“魔尊说……说要找赤心师兄,他说您体内有他要的‘东西’,若一日之内不去魔界自投罗网,他便……便杀一名寺中弟子!三日不到,就……就屠尽全寺!”
“混沌魔胤的阳核……”赤心的声音冷得像冰,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他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张面孔——教他书法的玄善师叔,总偷偷给他们留糖葫芦的厨房师父,还有那个总跟在他身后喊“赤心师兄”的小沙弥……那些温和的、鲜活的面容,此刻都蒙上了一层血色阴影。
无尘闭上眼,双手合十,指节却在剧烈颤抖。梵天寺是他们的家,是玄慈大师用性命护着他们长大的地方。当年魔修第一次突袭,是玄慈大师挡在他们身前,身中七道魔魂钉仍不肯倒下,那句“护住赤心,守住梵天”的明志,至今仍在耳畔回响。如今大师尸骨未寒,他守护的寺院和弟子,竟要因赤心体内这颗该死的阳核,沦为魔尊的俎上鱼肉?
“他还说……”那名年轻弟子咬着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 ,“他说您若敢躲,他就踏平所有与您有过牵连的门派,让您亲眼看着……看着所有在乎的人,都为您陪葬!”
赤心猛地转身,望向魔界的方向,眸中翻涌着惊涛骇浪。黯狱剑发出低沉的嗡鸣,似在呼应他胸中激荡的怒火与痛苦。他从未像此刻这般痛恨体内这颗阳核——它像个诅咒,从被强制融合起就缠上他,如今还要牵连这么多无辜之人。
“师兄……”无尘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赤红,却强忍着泪意,“不能去。”
这三个字像沉重的石头砸在赤心心上。他何尝不知去了便是死路?阳核离体,魂飞魄散,而魔尊得到阴阳双核,必会彻底觉醒混沌魔胤,到那时三界倾覆,苍生涂炭,他们寻净世轮碎片的所有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可……
“不去?”赤心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嘲的沙哑,他看向那两名哭到脱力的师弟,“那梵天寺的一百七十三名弟子呢?玄善师叔鬓角的白发还没全白,小师弟今年才刚满十岁,他们凭什么为我去死?”
“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无尘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先去青云门汇合,沈星瑶他们定有对策!净世轮碎片已齐,或许能找到剥离阳核却不伤你性命的法子!我们可以……可以声东击西,暗中劫狱!”
“暗中劫狱?”赤心轻轻挣开他的手,目光落在无尘颤抖的指尖上——那是当年为了护他,被魔修的毒爪抓伤留下的疤痕。“长垣何等狡猾,他既然放了这两个师弟来传话,就是算准了我们会犹豫。多拖一日,就多一条人命。你我都在梵天寺长大,知道师叔师弟们的性子,他们宁死也不会求我们妥协,可我们……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送死吗?”
无尘喉间一阵哽咽,说不出话来。他怎能忘?那年冬天赤心染了寒疾,是玄善师叔守在床边三日三夜,亲自煎药喂服;无尘初学禅杖不得要领,是戒律院的师叔一遍遍陪着他练习,直到深夜;就连厨房那个沉默寡言的师父,也总在他们练剑归来时,端出温在灶上的热汤……那些温暖的记忆,此刻都化作利刃,反复切割着他的心。
“师父圆寂前,经常说让我们守住梵天,守护苍生。”赤心的声音低沉却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敲在青铜钟上,“若连梵天的人都护不住,谈何守护苍生?若要用我一条命,换他们活着,换三界一线生机,这笔账,值。”
“值?”无尘猛地提高声音,眼眶终是红了,“在你眼里,自己的命就这么不值钱?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说要当斩妖除魔的英雄,我便陪你练剑;你说要寻净世轮救苍生,我便陪你闯魔界。我不是要你贪生怕死,只是……只是你若死了,我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师父?如何对得起那些盼着你救世的玄门弟子?”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你以为长垣拿到阴阳双核会罢手吗?他会彻底吞噬混沌魔胤的力量,到那时天地崩塌,万物焚尽,你今日救的人,明日照样会死于非命!你这不是牺牲,是白白送死!”
赤心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心中像被灌满了铅。他知道无尘说的是事实,可当那些鲜活的面孔在眼前闪过,当“一日杀一人”的威胁如魔咒般盘旋,他做不到袖手旁观。
“无尘,”他抬手,轻轻拍了拍无尘的肩膀,掌心的温度带着一丝颤抖,“净世轮碎片已齐,若要彻底毁灭混沌魔胤,必须等长垣将双核融合的那一刻——那是它力量最盛也最脆弱的瞬间。我若不去,他永远不会放心融合双核,净世轮便无用武之地。到那时,苍生仍是死路一条。”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远方,仿佛穿透了层层黑雾,看到了梵天寺的飞檐,看到了玄慈大师圆寂时安详的面容:“师父说过,能力越大,责任越重。上天让阳核寄于我身,或许就是要我担起这份责任。能以一人之死,换三界生机,这不是不幸,是宿命,更是……荣耀。”
“荣耀?”无尘苦笑一声,泪水终于滑落,“这荣耀太沉,我宁愿你不要。”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哭喊声从前方传来,伴随着踉跄的脚步声。
“赤心哥哥!无尘大师!”
二人猛地回头,只见一道娇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来,正是药王谷的唐小梨。她往日总是梳着俏皮的双丫髻,此刻却散乱着头发,衣裙沾满泥泞和血污,脸上泪痕交错,一双大眼睛红肿如桃,显然是一路哭着找来的。
“小梨?”赤心快步上前,扶住几乎要摔倒的她,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唐小梨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泪水汹涌而出,哭得几乎喘不过气:“赤心哥哥……求求你……救救我爹……救救药王谷……”
“药王谷怎么了?”无尘心头一紧,沉声问道。
“是魔尊……”唐小梨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他……他带人闯进药王谷,说我爹曾为你疗伤,知道你的踪迹……把全谷的人都抓了,还说……还说你若不去魔界,就……就一把火烧了药王谷,让所有人都为你陪葬……”
她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赤心,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哀求:“赤心哥哥,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可是……可是我爹他……谷里还有那么多无辜的弟子和药农……求你了,救救他们吧……”
说着,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地磕着头,额头很快就磕出了血痕。
赤心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窒息。他连忙扶起唐小梨,用灵力轻轻拂去她额头的血污,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小梨,起来,别这样。”
他拿出手帕,仔细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和泥污,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别怕,有我在。我向你保证,药王谷不会有事,梵天寺也不会有事。”
唐小梨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沉稳的力量,原本崩溃的心绪竟奇异地安定了些许,只是眼泪还在不争气地往下掉。
赤心将她扶稳,转身看向无尘,目光里带着一种无需多言的默契。
无尘看着眼前梨花带雨的唐小梨,看着赤心眼中那份决绝的温柔,终于缓缓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眸中已没有了挣扎,只剩下深深的无奈和痛惜,以及一丝同样决绝的坚定。
他知道,再也没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