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啪”地一声合上盒盖,将它推入暗格的最深处,启动了封印。
在查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前,他不会再听信任何人的片面之词。这个宁念到底是谁?她和那位“神女”之间,又有什么恩怨?
他必须亲自去查。
幽都的酒馆里,凌风将杯中最后一口劣质的烧酒一饮而尽。酒液辛辣,像一团火烧过喉咙。
他买不起那份天价情报,但他有一双足够敏锐的眼睛。
就在刚才,他亲眼看到一个身着魔宫制式铠甲的魔将,行色匆匆地从织秘阁离开。那人身上毫不掩饰的凛冽杀意,几乎让他以为自己回到了尸山血海的战场。
他认得那铠甲上的徽记,那是魔君座下第一女将,珞鸢的亲卫。
一个被魔君本人掳走的囚徒,却又被魔君最信任的下属追杀。
凌风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那个在山中拼命挣扎的女子,她究竟卷入了一个怎样可怕的漩涡?
魔宫主殿内,宁念像一座没有灵魂的雕像,静静地站着。
玄苍回来了。
他似乎心情不佳,周身的魔气比往日更加冰冷厚重,压得人喘不过气。他没有看她,只是随手从腰间解下一把古朴的黄铜钥匙,扔在了她的脚边。
钥匙与坚硬的黑曜石地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又孤单的响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无聊的话,就去看书。”他的声音毫无起伏,像是在对一件没有生命的死物说话,“别死得太快。”
说完,他便径直离去,高大的背影没有丝毫留恋,很快便消失在深沉的黑暗中。
宁念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直到殿内彻底恢复了死寂,她才缓缓地、慢慢地弯下腰,用有些颤抖的手指,捡起了那把尚带着他体温的钥匙。
钥匙冰冷,却又有些微的烫。
她握着钥匙,找到了主殿旁那扇尘封已久的偏殿殿门。锁孔与钥匙完美契合,随着一声沉重的“咔哒”声,厚重的石门被她用尽全力,推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干燥的、混合着墨香与陈旧纸张的味道,扑面而来。
眼前的景象,让她彻底怔住。
这哪里是什么偏殿,这分明是一座宏伟得超乎想象的藏书阁。一排排望不到顶的巨大书架,如沉默的黑色山脉,拔地而起。架子上密密麻麻地插满了各种材质的卷轴与典籍,兽皮、玉简、金箔、石板……浩如烟海,无边无际。
她瞬间明白了玄苍的用意。
这是一个用知识构筑的、更为广阔的牢笼。他将她扔进这座属于魔的知识海洋里,或许是想看她被这些与她的认知完全相悖的魔道典籍逼疯,又或许,只是单纯觉得,这样很有趣。
他或许从未想过,对于一个一无所有、只剩下不甘与恨意的人来说,知识,也可以是淬了剧毒的匕首。
宁念眼中的迷茫与恐惧,渐渐被一种决绝的、孤注一掷的光芒所取代。
她走了进去,任由厚重的石门在身后缓缓关上。
她开始废寝忘食地阅读。
她像一块投入大海的干涸海绵,疯狂地吸收着这里的一切。魔族的起源,魔气的修炼法门,上古的禁忌法术,三界的奇闻秘史……她不放过任何一个字,试图从这片黑暗的海洋中,找到一根能够救命的浮木,找到一丝能够刺伤那头巨兽的可能。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在一本封面已经破损不堪的《魔佛源考》古籍中,看到一段被前人特意用朱笔圈出的记载时,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上古鸿蒙,初祖魔尊与佛门世尊,本为同源双生,一念清净,一念执妄,遂分道扬镳,创佛魔二道。故,至纯之魔气,遇佛祖血脉后裔,必生共鸣,或相吸,或相斥,其力至强,远胜寻常……”
手中的书卷,重若千钧。
宁念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胸口的那枚玉佩,在靠近玄苍时那般剧烈的反应……难道,不仅仅因为他是魔君,还因为……她自己的血脉?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劈中了她的神魂。她不敢再想下去,那背后隐藏的真相,是她一个凡人根本无法承受的重量。
也就在此时,幽都的织秘阁,挂出了第二份关联情报。
价格更高,内容却更简单。
那是一张用法术拓印出的立体光影图,图中,一枚温润通透的玉佩静静悬浮着,其上仿佛有慈悲柔和的光辉在缓缓流转。
正是宁念贴身佩戴的那一枚。
图样之下,只有一行血色朱批,字迹比之前的更加触目惊心。
“此物疑似千年前覆灭之佛门‘净琉璃’圣宗宗主信物——慈航玉。”
这行字,如同一颗被投入深潭的巨石,瞬间引爆了整个幽都,乃至三界所有的暗流。
净琉璃圣宗!那个传说中一夜之间消失无踪,连遗址都找不到的佛门第一圣地!
失落的佛门至宝,神秘覆灭的古老宗门,与那位高高在上的魔君,和他身边那个籍籍无名的凡人女子……
无数道贪婪、觊觎、探究、狂热的目光,自三界各处,跨越了无尽的空间,同时聚焦到了魔宫深处。
宁念,在对自己命运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已然成为了风暴的中心。
她失魂落魄地翻动着那本《魔佛源考》,心乱如麻,试图找到更多关于“佛祖血脉”的线索,却一无所获。就在她心灰意冷,准备合上书卷时,指尖却在书页的夹层中,触到了一丝异样的凸起。
那里的书页,似乎被什么东西粘连住了。
她屏住呼吸,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将粘连的书页一点点分开。一张被遗忘在时光里的、由极薄的金色兽皮制成的古老画像,从夹缝中悄然滑落,飘落在她的膝上。
宁念怔怔地,将那张画像拾起。
画上,是一名女子。
她立于一株盛放的菩提树下,身着一袭素白僧衣,眉眼清冷,却又透着一股悲悯入骨的慈悲。那张脸,那双眼睛,那微抿的唇角……竟与镜中的自己,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宁念的目光,死死地定在了女子的胸前。
在那里,佩戴着一枚玉佩,无论是形状、色泽,还是上面雕刻的祥云纹路,都与她从小佩戴的那枚,一模一样。
她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画像的右下角,有一行用墨极淡、几乎与兽皮融为一体的小字落款。
宁念将画像凑到眼前,借着书阁内微弱的光芒,一字一字地,艰难地辨认着。
净琉璃末代圣女,宁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