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妖庭内的空气,仿佛在魔尊玄苍那道墨色身影踏入的刹那,便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彻底攥紧,凝固成了琉璃般的实质。
先前因魅姬施威而瑟瑟发抖、几乎要匍匐在地的魔侍们,此刻更是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一个个垂首躬身,恨不能将自己缩成一团微尘,彻底消融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
那道颀长而孤傲的身影,明明只是随意地站在庭院的入口处,周身未曾散发出半分刻意的威压,却似一座亘古便矗立于此的巍峨魔山,无形中散发出的气场,便足以镇压万物,令百鬼臣服。
就连方才还凶性毕露,鬃毛根根倒竖,咆哮着要将魅姬撕成碎片的吞云兽墨团,也仿佛被瞬间扼住了喉咙。它那庞大如小山丘般的身躯几乎是在玄苍目光扫过来之前,便本能地矮了下去,粗壮有力的尾巴紧紧夹在两腿之间,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咕噜……呜呜……”的低鸣,声音细弱得如同受了天大委屈的幼犬,与先前那震慑群魔、凶悍无匹的模样判若两兽。
它不安地用那颗毛茸茸、带着温热气息的大脑袋,轻轻蹭了蹭宁念素色的裙摆,硕大的鼻孔里喷出的气息带着一丝丝讨好与寻求庇护的意味。那双原本闪烁着嗜血凶光的赤色兽瞳,此刻在小心翼翼地瞥向庭院入口那道身影时,竟也充满了纯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敬畏与……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
仿佛眼前这位玄衣墨发的男子,才是它血脉中真正铭刻的主宰,是能轻易决定它生死存亡的至高存在。
而跪伏在地的魅姬,整个曼妙的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苦苦支撑的残叶,随时都会被无情的寒风彻底碾碎。魔尊玄苍那句“你好大的胆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淬了寒冰的重锤,狠狠地、精准地砸在她的心尖之上,早已将她所有的嚣张气焰、所有的恃宠而骄、以及所有残存的理智,都彻底击了个粉身碎骨。
她甚至不敢抬头,不敢去承接那道仅仅是余光扫过,便足以将她灵魂都冻裂的目光。冰冷坚硬的青石地面紧紧贴着她光洁的额头,带来一丝丝深入骨髓的凉意,却丝毫无法缓解她内心那如同被架在魔火上炙烤般的灼热与恐慌。
她知道,她完了。
无论她平日里在幽篁殿是如何的八面玲珑,如何的巧言令色,如何在那些低阶魔侍面前作威作福,在真正的魔界至尊面前,她渺小得连一粒尘埃都算不上。
“尊……尊上……”魅姬的声音破碎得不成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来的,又像是被无形的巨石碾过,带着浓重到化不开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哭腔,听起来狼狈不堪,又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绝望。
“臣妾……臣妾罪该万死!臣妾有眼不识泰山,臣妾瞎了眼,竟……竟敢冲撞了……冲撞了贵人……臣妾……臣妾实在是不知……不知这位宁念姑娘她……她是您……您的人啊!”
她开始语无伦次地辩解,声音抖得像是下一刻就要断裂的琴弦,拼命地试图将所有的罪责都归咎于自己的“不知者无罪”,并将那致命的矛头,隐晦地、却又急切地引向宁念那“不为人知”的身份。
“臣妾……臣妾也只是……只是见她对尊上您……似乎并无应有的敬畏之心,还……还与这头来历不明的凶兽举止这般亲昵,臣妾……臣妾是担心……担心她身份不明,会对幽篁殿、对尊上您不利,所以才……才想着略施小惩,让她知晓些幽篁殿的规矩,不敢有丝毫怠慢之心啊……是臣妾……是臣妾太过鲁莽了,是臣妾愚钝不堪,求尊上您看在……看在臣妾往日里还算尽心侍奉您的份上,求您……求您明察秋毫,饶了臣妾这一次吧!臣妾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她一边泣不成声地诉说着,一边拼命地将自己保养得宜、光洁饱满的额头往那坚硬粗糙的青石地面上磕去。昂贵的云锦宫裙早已被尘土和泪水沾湿,精心梳理的发髻也散乱开来,几缕湿透了的青丝狼狈地黏在惨白的脸颊上,与她平日里那副妖娆妩媚、高高在上的模样判若两人。
坚硬的青石板被她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发出“咚!咚!咚!”的沉闷回响,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在场魔侍的耳中,听得她们都忍不住眼皮直跳,心中暗自发寒。
然而,那令人心悸的、几乎要将人逼疯的沉默依旧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密不透风地笼罩着整个锁妖庭,压得每一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魔尊玄苍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在那个卑微伏地、哭得梨花带雨的魅姬身上停留超过一息的时间。仿佛她那声泪俱下的忏悔,她那字字泣血的哀求,她那不惜自毁形象的磕头,都不过是空气中扰人的尘埃,根本不值得他分出半分心神去关注。
他那双深邃如万古寒潭的眸子,宛如穿透了层层叠叠的虚妄与迷雾,轻易地越过了跪地不起、抖如筛糠的魅姬,穿过了庭院中那片几乎凝固的、带着血腥气的空气,最终,精准无误地、不带任何情绪地,落在了那个自始至终都安静地站立在吞云兽身旁的、身影略显单薄的女子身上。
宁念的心跳,在与那双深邃幽暗、宛如藏匿着无尽星辰与亘古深渊的眸子对上的刹那,骤然漏跳了一拍。紧接着,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拨动了琴弦,开始不受控制地、疯狂地擂动起来,一声声,一下下,清晰得仿佛要从她的喉咙里直接跳出来。
她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睑,长长的、浓密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轻轻颤动着,在她白皙的眼睑下方投下了一小片浅淡的阴影,遮挡住了她眼底那份难以言喻的惊惶与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