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那句“天塌下来的大事”,跟催命符似的,在张福脑子里嗡嗡响。他拢了拢衣襟,揣在怀里的名帖薄薄几张,却压得他喘不过气。子夜的长安城,街巷里除了风声,就剩他自己的心跳了。他弓着腰,尽量贴着墙根的阴影走,脚步放得比猫还轻,生怕多出一点动静。
张家待他不薄,这份情,今儿个怕是要拿命来填了。
拐进一条窄得出奇的夹道,两边的高墙黑沉沉地压下来。刚走没几步,眼角似乎瞥见墙头有片黑影一闪而过,快得让他以为是自个儿眼花了。张福脚下一软,差点栽倒,忙稳住身形,胡乱安慰自己许是哪只野猫窜过去了。可后颈窝那股子凉气,却一个劲儿往上冒,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住了。
头一家是王侍郎府。王侍郎和自家老爷都曾在西州任职,平日里也算走得近。张福在角门上叩了半天,才有个老门子打着哈欠出来,眼皮都快睁不开了。一听是张府的人,老门子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多了点什么。
“我家老爷有急事,请王大人明日午后,翠云楼小坐。”张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将名帖递了过去。
老门子接过名帖,借着门缝里透出的灯笼微光那么一扫,手便是一哆嗦,那名帖险些掉在地上。“这……这三更半夜的……”他嗓音都劈了,飞快地抬眼打量了张福一下,又慌忙垂下头去,“晓得了,我会转告我家老爷。”话音未落,便“砰”的一声把门甩上,门闩落下的声音,在这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张福心里叹了声,这位王侍郎,怕是已经六神无主了。
接下来又跑了几家,各家的反应也尽不相同。有的府上,下人收了帖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说会禀报;有的则跟王府那门子差不多,透着一股子藏不住的慌乱。只有到了李参军府上,那位管家接过名帖,竟还凑近了低声问了句:“可是为着……科举舞弊那档子事?”
张福含糊地“嗯”了一声,一个字不敢多说。那管家便不再追问,只点了点头:“我家老爷会去的。”
等送完最后一份名帖,天边已经有些发白了。张福拖着两条跟灌了铅似的腿,刚准备往回走,冷不丁在巷子口,被两个穿短衫的汉子拦住了。两人衣裳普通,可那身板和站姿,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
“张福管家?”其中一人先开了腔,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子寒意。
张福腿肚子当即就有些转筋,后背的冷汗唰地一下冒了出来,面上却还得竭力撑着:“正是老朽,二位这是……”
“我家主人有请。”另一个汉子做了个“请”的手势,那架势,倒不像是请客。
与此同时,长安城内一处不起眼的宅院深处,却灯火通明。
李儒歪在一张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手里慢条斯理地把玩着一枚玉质的螭龙镇纸。程昱则像一杆枪似的,笔直地站在他身旁,周身气息沉静。
一名身着夜行衣的精瘦汉子单膝跪在地上,语速飞快地禀报:“……张福共送出名帖七封,分别是王侍郎、赵司马、钱主事……最后是李参军府。各府反应,已详细记录在此。”说着,他呈上一份薄薄的册子。
程昱接过,快速翻阅了一遍,而后递给李儒:“这张敬,胆子倒是不小,竟敢在这个时候四处串联。”
李儒接过册子,却看也没看,反而将那镇纸在掌心掂了掂,发出一声轻哼:“蚂蚱被逼急了也想蹦跶几天。不过,这么急吼吼地自个儿跳出来,倒是省了咱们不少工夫。”他抬眼看向程昱,“仲德,你说,这出戏,接下来该怎么唱,才能更热闹些?”
程昱略一沉吟,应道:“陛下之意,在于震慑与清除。这张敬既然主动撞了上来,便拿他开刀,以儆效尤。翠云楼那个地方,正好做他们的断头台。”
“断头台?”李儒摇了摇头,慢悠悠地开口,“直接砍了,多没意思。也显得咱们手段太过粗鲁,不够……漂亮。”他眯了眯眼,话锋一转,“陛下赐下的供奉阁调动令符,可不单单是用来杀人的。”
他顿了顿,似乎很满意程昱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探询,才继续说道:“我倒是觉得,不妨让他们先聚一聚,好生议一议。看看他们都能议出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妙计’来。待他们自以为得计,将那些肮脏心思都摆到台面上的时候,咱们再将网收紧,岂不更妙?如此一来,人赃并获,也能堵住朝中那些人的嘴。”
程昱思量片刻,点了点头:“如此,可将之一网打尽,还能拿到他们图谋不轨的确凿证据。”
“正是这个道理。”李儒轻笑,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至于供奉阁……杀鸡焉用牛刀?我麾下那些儿郎,对付这些不成气候的货色,足够了。陛下要的,是个结果,一个干干净净的结果。”他转向那精瘦汉子,吩咐道,“传令下去,翠云楼那边,不必打草惊蛇,让他们‘畅所欲言’。所有暗桩都把眼睛放亮点,任何蛛丝马迹,都不得错漏!”
“是!”那精瘦汉子应了一声,身影一闪,便消失在门外。
李儒站起身,踱到窗边,望着窗外那将散未散的夜色,轻声道:“这长安城的夜,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就怕有些人,等不到天亮,便已身首异处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玩味。
程昱默然片刻,开口道:“李大人,如此放任,倘若其间生出什么变数……”
“变数?”李儒转过身来,语气更添戏谑,“在这长安城,在这陛下的天威之下,他们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不过是网中之鱼,早死晚死的区别罢了。我啊,倒是很期待他们明日的表现。”
程昱又问:“那翠云楼那边,是否需要再仔细叮嘱一番?”
李儒摆了摆手:“不必。饵都撒下去了,鱼儿不上钩,岂不可惜?就让他们演,演砸了,才更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