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调整策略,将审讯重点放在了年轻的顺子身上。他并没有急于进入正题,而是让一名干警给了顺子一杯热水,然后坐在他对面,静静地打量着他。
顺子双手被铐,低着头,但紧绷的肩膀和偶尔偷瞄的眼神,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
“李顺,”林默开口,用的是顺子的本名,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老家是河北保定李家庄的,对吧?你爹叫李满囤,原来是国民党新一军的排副,四八年淮海战役的时候被打散了,后来就没了音信。你娘一个人把你拉扯大,前年冬天,因为一场风寒,没挺过去,走了。我说得对吗?”
顺子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这些底细,连老耿都不知道得这么清楚!
“你……你怎么知道?”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我怎么知道不重要,”林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张有些泛旧的照片,推到顺子面前。照片上是一个面容慈祥的妇人,搂着一个十几岁的、眼神还有些懵懂的少年,背景是朴素的农家小院。
“这是从你杂货铺里屋枕头芯里找到的。你娘……是个本分人。她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平平安安,娶妻生子,过安稳日子。”
看着母亲的照片,顺子的眼圈瞬间红了,嘴唇哆嗦着,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林默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李顺,你看看你现在!你娘要是知道,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成了躲在阴沟里,煽动饥民斗殴、看着活人被打死的特务!她在地下,能闭得上眼吗?!你对得起你娘吗?!”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顺子终于崩溃,泪水夺眶而出,压抑地抽泣起来。母亲是他内心最柔软、也是最无法触碰的痛处。
林默知道火候到了。他放缓语气,但话语依旧犀利:“老耿完了!他的电台、密码本、金条,我们都起获了!他干的那些事,枪毙十回都够了!你现在替他扛着,有意义吗?是跟着他一起吃枪子,让你老李家断子绝孙,让你娘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还是把你知道的说出来,争取宽大处理,将来还有机会重新做人,给你娘坟前上个香,告诉她儿子没给她丢脸?!”
漫长的沉默,只有顺子压抑的哭声和粗重的喘息。内心的天人交战几乎将他撕裂。最终,对母亲的愧疚和对死亡的恐惧,压倒了对老耿那点所谓的义气和虚无缥缈的事业。
“……我说……”顺子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声音沙哑,“我都说……是老耿……他找上的我……他说能给我爹报仇,能让我过上好日子……”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顺子断断续续地交代了他所知道的一切。
老耿,代号山魈,并非这个潜伏组织的最高层。他接受一个代号雕鸮的上级的指令。“雕鸮极其神秘谨慎,与老耿也是单线联系,主要通过死信箱和偶尔的紧急加密电台通讯下达指令。顺子从未见过雕鸮,只知道老耿对他既畏惧又恭敬。
砖塔胡同事件,正是雕鸮直接下达的死命令,要求山魈不惜一切代价,在救济物资分发点制造足以震动四九城的恶性流血事件,目的是引发民众对政府救济能力的怀疑和不信任,进而煽动更大规模的骚乱,破坏社会稳定。
“除了砖塔胡同,还有没有别的计划?”林默追问。
“老耿……老耿前几天收到过一次密写指令,好像……好像是关于破坏铁路运输或者重要工厂设施的……但具体目标和时间还没定,说等雕鸮的下一步指示……”顺子努力回忆着,“老耿还提过一句,说雕鸮对上次永外仓库那边突然出现大批来历不明的粮食很恼火,打乱了他们的计划,要求查清来源,必要时……予以破坏。”
林默眼神一凝!果然,敌人的黑手已经试图伸向系统投放的物资了!
“关于雕鸮,老耿还说过什么?任何特征、习惯、可能藏身的地方?”
顺子茫然地摇了摇头:“真的不知道……老耿嘴很严。我只记得……有一次他喝多了点,嘀咕过一句,说雕鸮像个夜猫子,喜欢在夜里活动,好像……好像对城西那一带挺熟……”
“城西……”林默默默记下这个模糊的线索。他让书记员详细记录下顺子的每一句供词,尤其是关于雕鸮和可能破坏行动的部分。
拿到顺子的签字画押笔录,林默立刻向钱局长汇报。
“局长,基本清楚了!背后主使代号雕鸮,通过死信箱和电台遥控指挥老耿。他们下一步可能的目标是铁路、重要工厂,甚至可能针对之前出现的救济粮食!顺子提供了一个模糊方向,城西。”
钱局长面色凝重:“雕鸮……这是个老特务的代号,解放前在华北地区就很活跃,没想到潜伏得这么深!必须尽快把他挖出来!否则后患无穷!”
“我明白!当务之急,一是加强对铁路、工厂和已知物资储备点的保卫;二是立刻对老耿的杂货铺以及他可能设置死信箱的区域进行更细致的搜查,寻找与‘雕鸮’联络的线索;三是对城西符合‘夜猫子’习性、可能藏匿敌特的人员进行秘密排查!”
“同意!”钱局长斩钉截铁,“你全权负责!需要什么支援,局里全力配合!一定要把这个‘雕鸮’给我揪出来!”
新一轮更艰巨的战斗打响了。林默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雕鸮不同于老耿,他更狡猾,隐藏更深,而且其破坏意图更加险恶。
技术科对从杂货铺搜出的电台和密码本进行了连夜分析。
电台的序列号被锉掉,但通过细微的工艺特征,初步判断是美军在二战时期使用的某种特工电台的改良版。
密码本结构复杂,短时间内难以完全破译,但技术员在其中一页的空白处,通过特殊药水,再次显影出了一组新的、更复杂的数字字母组合。
与此同时,对杂货铺的二次勘察也有了重大发现!
一名细心的侦查员在杂货铺后院堆放煤块的一个破旧蜂巢煤模具的夹层里,发现了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铁盒。
打开铁盒,里面不是情报,而是几样奇怪的东西:一小块干枯的、形状特殊的植物叶片,一片边缘有些氧化发黑的银质残片,上面似乎有模糊的刻痕,还有一张折叠得很小的、泛黄的旧地图残片,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几个点,其中一个点旁边标注着一个模糊的鸮字!
“这是……雕鸮设置的死信箱标识物和地图?”林默看着这些物品,心跳加速。敌人果然谨慎,连死信箱的确认和情报提取都设置了独特的标识。
他立刻召集了刑侦总队的骨干和熟悉四九城风物、历史的老公安,对这些物品进行辨认。
那片干枯的植物叶片,经过一位老公安辨认,确认是西山一带比较少见的鬼见愁的叶子,这种灌木通常生长在岩石缝隙和背阴处。
那片银质残片,请来的文物专家仔细辨认后,认为其纹饰风格类似于明清时期某种器物上的装饰残片。
而那张旧地图残片,经过比对,确认是清末民初时期的北京西城部分地区图,上面红圈标注的几个点,分布在西四、新街口、阜成门外的西郊一带。
鬼见愁叶子、古银饰残片、旧西城地图……这些线索,都与顺子提供的城西、夜猫子的模糊信息对上了!
“重点排查西郊,特别是地图上标注点附近,生长有鬼见愁,或者有古墓、废弃庙宇、窑厂等适合隐藏和夜间活动的地方!”林默下达指令,“注意寻找符合银饰残片纹饰特征的地点或者物品!同时,通知各分局,加强对西城各派出所辖区内,夜间活动异常人员的监控!”
大规模的排查在寒冷的西郊展开。
公安干警们顶着风雪,对照着模糊的旧地图和那几样抽象的标识物,在荒山、残垣、破庙、废窑中艰难地搜寻着可能的线索。
时间过去了一天,两天……排查工作进展缓慢,符合条件的区域太多,而线索又过于模糊。
第三天下午,一个排查小组在西山脚下、一个早已荒废多年的前清皇室猎苑的残破围墙外,发现了零星的鬼见愁灌木。而在猎苑深处,一个半塌的、据说曾是看守人居住的石屋里,侦查员在剥落的墙皮后面,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壁龛,里面空空如也,但壁龛边缘的尘土上,有一个不易察觉的、与那片银质残片形状隐约吻合的压痕!
这里很可能是一个废弃或者备用的死信箱!
消息传回,林默精神大振!他立刻调集精干力量,对这个石屋及周围区域进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秘密监视。同时,派人查阅这个废弃猎苑的历史档案,寻找可能与古银饰相关的记载。
档案记载,这个猎苑在清末曾属于一位贝勒,那位贝勒酷爱养猫头鹰……鸮正是猫头鹰的古称!
一切线索,似乎都在隐隐指向这个废弃的猎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