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曼谷,空气粘稠得能拧出水来。往常这个时候,长赢集团遍布东南亚的工地应该是最喧嚣的战场——搅拌机的轰鸣、钢筋落地的铿锵、工人们中气十足的号子,交织成财富拔节生长的狂想曲。可今天,一切都死寂了。
三十七个工地,像被同时掐住了喉咙。
巨大的塔吊臂膀僵硬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如同钢铁铸就的问号。搅拌机冰冷的滚筒沉默着,里面连一丝水泥浆的残迹都找不到。料场上空空荡荡,只有风卷起细微的尘土,打着旋儿掠过。数万穿着长赢工服的工人或蹲或站,茫然地望着这片突兀的寂静,眼神里交织着焦虑和不知所措。汗水顺着他们黝黑的脸颊往下淌,砸在干燥滚烫的地面上,瞬间就被蒸发,连一丝痕迹都留不下。
“程总,全线告急!” 苏晚晴的声音透过加密卫星电话传来,背景里隐约能听到压抑的骚动,“我们所有的传统河沙、水泥骨料供应商,刚刚被财团以超过市场价三倍的违约金强行锁死合同!连最后一点库存都被他们用现金砸过去买断了!运输车队连港口都出不来,被他们的人堵得死死的!”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那是被逼到悬崖边的愤怒,“巴颂那个混蛋,他这是要一次性把我们所有工地钉死在基坑里!”
程长赢没有立刻回答。他正站在一片广袤无垠的沙漠边缘。刺目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将连绵起伏的沙丘烤灼成一片刺眼的白金色,热浪扭曲着远处的景物。脚下的沙砾滚烫,隔着坚固的靴底都能感受到那惊人的温度。风掠过沙丘顶端,卷起细沙,发出低沉的呜咽。
他弯腰,骨节分明的手深深地插进滚烫的沙子里,抓了满满一把。细密、干燥、带着烈日灼烧后特有温度的沙粒,像流金般从他微微松开的指缝间簌簌滑落。他低头看着掌心残留的沙,又抬眼望向这片死寂又蕴藏着狂暴力量的金色瀚海,眼神锐利得像要刺穿这片土地的秘密。
“谁说盖房子,” 程长赢对着一直悬停在他侧前方的微型高清直播无人机镜头,嘴角缓缓勾起一个近乎狂妄的弧度,露出森白的牙齿,“一定要用河里的沙子、山里的石头?”
他手掌猛地攥紧,将那把沙子死死捏在手心,仿佛捏住了命运的咽喉。
“通知所有工地负责人,稳住工人!设备检查,原地待命!”
“通知陈墨,启动‘沙堡计划’!所有坐标点,设备全功率运行!”
“三个小时!” 他对着镜头,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宣告神谕,清晰地传向每一个因停工而陷入恐慌的工地,也清晰地传向曼谷那座灯火辉煌的摩天大楼顶层,“三个小时,我让这些被太阳晒透的沙子,变成能扛起摩天大楼的钢筋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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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谷市中心,暹罗财团总部顶层。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喧嚣的城市景观,车流如织,霓虹闪烁。室内,冷气开得十足,空气中弥漫着顶级雪茄的醇香和冷冽的香氛。巨大的电子屏幕墙被分割成数十个画面,清晰地显示着长赢集团各处工地的死寂景象——静止的塔吊、空荡的料场、茫然聚集的工人。
巴颂,暹罗财团东南亚事务总裁,一个有着精干短发和鹰隼般眼神的中年男人,此刻正志得意满地陷在宽大舒适的意大利真皮沙发里。他翘着二郎腿,昂贵的鳄鱼皮鞋尖有节奏地轻轻点着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他刚刚结束了一通确认长赢所有传统建材供应链被彻底锁死的电话,嘴角噙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笑意。
“程长赢?哼,一个运气好点的暴发户罢了。” 他对着旁边毕恭毕敬站着的助理嗤笑,顺手拿起水晶烟灰缸旁刚点燃没多久的顶级哈瓦那雪茄,“在东南亚这片土地上,跟我们斗?他以为他那些花里胡哨的小把戏能一直奏效?断了根,再大的树也得枯死!” 他深吸一口雪茄,浓郁的烟雾缓缓吐出,在冷气中凝成一道白练。“我倒要看看,没有一粒沙、一滴水泥,他用什么盖他的空中楼阁!用他的牙啃吗?哈哈哈!”
助理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刚想附和几句,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占据整面墙的主屏幕。屏幕上,一个分屏画面被自动放大——那是程长赢在沙漠边缘的直播画面。风沙呼啸的背景音瞬间压过了室内的冷气低鸣。
画面中,程长赢攥着一把沙,对着镜头,眼神睥睨,声音清晰地穿透空间:
“三个小时!让这些沙子变成能扛起摩天大楼的脊梁!”
“噗——咳咳咳!” 巴颂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随即被剧烈的呛咳取代。他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圆,死死盯着屏幕上程长赢那张在风沙中依旧锐气逼人的脸。那支价值不菲的哈瓦那雪茄,从他因震惊而微微颤抖的手指间滑落,“啪嗒”一声,掉在脚下昂贵的纯手工波斯地毯上,猩红的烟头瞬间在精美的羊毛图案上烫出一个丑陋焦黑的小洞,升起一缕刺鼻的青烟。
“他…他疯了?!” 巴颂猛地从沙发里弹起来,指着屏幕,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而变得尖利,“沙漠里的沙子?三个小时?他当这是小孩子堆沙堡吗?!快!给我查!那是什么鬼地方?他在搞什么名堂?!”
助理手忙脚乱地操作着控制台,试图放大画面细节,定位坐标。然而屏幕上,程长赢的身影已经转向了沙漠深处。镜头追随着他的背影,越过一道巨大的沙梁。
下一刻,一幅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毫无保留地、极具冲击力地展现在屏幕之上,也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在巴颂和所有财团高层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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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过那道沙梁,仿佛瞬间闯入了一个未来世界的巨大工厂。但这工厂没有围墙,没有屋顶,直接暴露在浩瀚的苍穹和灼热的烈日之下,与狂野的沙漠融为一体。
数十台庞大得如同钢铁巨兽的移动式粉碎机,正张开黑洞洞的巨口,贪婪地吞噬着由巨型自卸卡车倾倒下来的、堆积如山的金黄沙漠沙。机器内部发出低沉的、令人心悸的咆哮,那是足以粉碎岩石的力量在怒吼!粗粝的沙粒在强大的机械力下被瞬间磨碎、均化,细密的粉尘在机器排气口形成一股股喷涌的金色烟柱,被沙漠的风粗暴地扯散,如同巨兽呼吸喷吐出的沙尘吐息。
磨碎的细沙通过粗大的封闭管道,被高压气流疯狂地输送到下一区域。那里矗立着十几座圆柱形的巨型反应罐,罐体在烈日下反射着冷硬的金属光泽。罐体外部密布着复杂的管线、闪烁着指示灯的精密仪表阀组。穿着长赢工装、戴着护目镜和防尘面罩的技术人员,正紧张而有序地操作着控制面板。他们动作迅捷,配合默契,像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
“注入催化剂K7!”
“压力稳定!温度达到临界点!”
“主反应启动!倒计时开始!”
透过反应罐厚实的观察窗,能看到里面并非想象中的高温熔炉景象。磨碎的沙子在强大的压力和特定的温度下,与特制的液态催化剂发生着肉眼可见的剧烈反应!原本松散流动的沙粒,在一种无形的力量作用下,正以惊人的速度凝结、固化!金黄的色泽迅速褪去,被一种深沉、致密、闪烁着奇异冷光的银灰色所取代!整个过程伴随着低沉的嗡鸣,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脉搏震动。
更远处,则是震撼人心的一幕。刚刚从反应罐卸料口如粘稠岩浆般流淌而出的银灰色浆体,被精准地注入早已准备好的巨大模具之中。这些模具尺寸惊人,正是用于浇筑高层建筑核心筒体或巨型基桩的钢模!浆体注入的速度极快,仿佛那不是沉重的建筑材料,而是某种被赋予了生命的活物。
而最让巴颂瞳孔收缩、浑身发冷的,是那些模具旁边矗立着的庞然大物——强效冷凝塔!它们不是传统的依靠循环水降温,塔顶喷出的,赫然是肉眼可见的、温度极低的白色寒雾!这些寒雾如同拥有生命,精准地笼罩在刚刚注入浆体的模具表面。极寒与高温浆体接触的瞬间,发出剧烈的“嗤嗤”声,大量白色的低温水汽猛烈升腾,又被沙漠的狂风吹散。
“报告!1号模具温度降至安全线!”
“报告!3号模具初步凝固完成!硬度检测达标!”
仅仅一个小时!模具被巨大的机械臂小心翼翼地吊起、移开。
呈现在所有人眼前的,是震撼的画面——一根根棱角分明、表面光滑致密、闪烁着银灰色金属冷光的巨型水泥柱体,赫然成型!它们如同远古巨神的骨骼,沉默而强悍地矗立在炽热的黄沙之上,散发着一种坚不可摧的意志力。冷凝塔喷出的寒雾缭绕其上,为这工业的奇迹增添了几分魔幻色彩。
程长赢走到一根刚刚脱模、还散发着丝丝寒气的巨大水泥柱体前。他伸出拳头,没有用任何花哨的动作,只是凝聚了全身力量,对着那坚硬无比的柱体表面,狠狠一拳砸了下去!
“砰!”
一声沉闷到极点的撞击声,通过直播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那不是砸在普通混凝土上的声音,更像是砸在了百炼精钢之上!
镜头死死地对准了程长赢的拳头和他击打的位置。拳头上,骨节处微微泛红,但皮肤完好无损。而柱体被击中的地方,只有一道极其轻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白色印痕!在炽烈的阳光下,那印痕转瞬即逝,仿佛从未出现过。
程长赢收回拳头,甩了甩手腕,脸上没有任何痛楚的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他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遥远的空间,直刺屏幕那头脸色惨白的巴颂。
“巴颂总裁,”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力量,清晰地传进死寂的财团总部,“你囤的那些河沙、碎石,还有那些等着看我笑话的水泥…留着自己哭坟的时候用吧。长赢集团,不伺候了!”
长赢集团,曼谷核心区最大工地——“未来之城”项目现场。
一个小时前,这里还是一片绝望的死寂。数不清的工人像丢了魂一样,或蹲在基坑边缘,或靠着冰冷的钢铁支架,茫然地望着空无一物的料场。工头老陈急得嘴上燎泡,对着完全打不通的供应商电话破口大骂,骂声里充满了无力感。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般蔓延。
突然,工地各个角落安装的高音喇叭同时响起,声音洪亮得盖过了风声:
“全体人员注意!全体人员注意!程总指令:沙漠水泥已成功量产!第一支援车队已从基地出发!重复!第一支援车队已出发!目标:未来之城!预计抵达时间:三十分钟内!各班组立刻检查设备!清理浇筑作业面!准备复工!这不是演习!重复!这不是演习!”
“轰——!”
整个死寂的工地,如同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沙漠水泥?!”
“程总搞出来了?我的老天爷!”
“听见没?三十分钟!三十分钟就到!”
“还愣着干什么!动起来啊!检查搅拌机!清理料斗!”
“老王!塔吊!快!检查你的塔吊!别他妈关键时候掉链子!”
绝望和茫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惊雷劈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火山爆发般的狂喜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干劲!工人们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爆发出震天的吼声,如同沉睡的巨兽苏醒。他们像上紧了发条的机器,以比平时快十倍的速度冲向各自的岗位。刚才还死气沉沉的巨大搅拌机被重新启动预热,发出低沉的咆哮;塔吊巨大的吊臂开始缓缓转动,发出令人心安的金属摩擦声;工人们挥舞着铁锹、扫把,拼命清理着作业平台上的浮尘杂物,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整个工地瞬间变成了一个沸腾的、充满原始生命力的巨大熔炉!
远处,传来了低沉而有力的引擎轰鸣声。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如同滚滚闷雷贴着地面传来。地平线上,烟尘冲天而起!
一支庞大的车队出现了!打头的是十几辆涂装着长赢集团深蓝标志、如同移动堡垒般的重型装甲运沙车!它们庞大的轮胎碾过路面,发出沉重的碾压声,车身上沾满了新鲜的沙尘,如同一支刚刚从沙漠战场凯旋的钢铁洪流。紧随其后的,是几十辆同样威猛的混凝土搅拌运输车,巨大的滚筒正匀速转动着。
车队如同一条钢铁巨龙,带着无坚不摧的气势和满载的希望,轰然驶入“未来之城”工地大门!
“来了!来了!”
“快!让开通道!”
“搅拌组!准备接料!”
工地瞬间爆发出更加狂热的呐喊。装甲运沙车精准地倒向指定的巨大料斗卸料口。车厢后挡板猛地打开!
“哗啦啦——!”
金黄色的、还带着沙漠灼热气息的细沙,如同金色的瀑布,轰然倾泻而下!在正午的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金光,带着一股干燥、粗犷的生命力,瞬间填满了巨大的料斗!
与此同时,搅拌运输车巨大的滚筒反转,银灰色的、粘稠如同水银泻地的新型沙漠水泥浆,被精准地注入早已准备好的搅拌机料斗!那水泥浆的颜色深沉而内敛,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冷光,流动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质感,与旁边倾泻而下的金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搅拌机巨大的滚筒开始全功率转动!磨碎的沙漠金沙与特制的粘合剂、添加剂,还有那银灰色的水泥浆,在强大的机械力作用下开始疯狂地混合、交融!机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仿佛大地的心跳被重新唤醒!
仅仅几分钟后,搅拌机巨大的卸料口轰然打开!
一股全新的、闪烁着奇异暗银色光泽的水泥洪流,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的熔岩,带着澎湃的热量和力量,奔涌而出!精准地注入下方等待已久的混凝土泵车料斗!
早已准备就绪的巨型泵车发出强劲的嗡鸣,粗大的输送管道如同巨蟒般昂起头,将这股代表着新生力量的混凝土洪流,源源不断地、精准地压向那早已等待多时的、深达数十米的巨大建筑基坑深处!
“浇筑!开始!”
工头老陈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都变了调,脸上混杂着汗水和狂喜的泪水。巨大的混凝土泵车发出沉稳有力的咆哮,粗壮的金属臂架舒展,末端粗大的输送软管如同巨蟒的喉舌,对准了深基坑中早已绑扎好的、密密麻麻的钢筋丛林。
“开泵!”
操作员狠狠拍下按钮。
“轰——!”
一股粘稠、沉重、闪烁着奇异暗银色光泽的混凝土洪流,如同被压抑了万年的地底岩浆,带着磅礴的力量和无与伦比的决心,从泵管末端猛烈地喷射而出!它不是那种常见的灰扑扑的泥浆,而是如同融化的、掺杂了星辰碎屑的水银,在正午刺目的阳光下,流淌着一种深沉而内敛的金属冷光。这股洪流带着惊人的初速度,狠狠地砸在基坑底部冰冷的钢筋网格上,发出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
“噗——哗啦!”
泥浆四溅!暗银色的流体瞬间包裹住冰冷的钢筋,如同贪婪的活物般迅速蔓延、填充着每一个预设的空隙。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钢筋骨架间流动、攀升,所过之处,原本冰冷的钢铁丛林被迅速覆盖、包裹、融为一体。一股微妙的、不同于普通水泥的、带着矿石和烈日气息的独特味道,混合着水汽蒸腾的微腥,在灼热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基坑边缘,穿着长赢工服的工人们挤得水泄不通。他们不顾安全距离的警示,拼命地探着身子往下看,一张张沾满汗水和沙尘的脸上,眼睛瞪得溜圆,嘴巴无意识地张开着,写满了极致的震惊和一种近乎朝圣般的狂热。他们看着那暗银色的洪流在深坑底部迅速扩张地盘,看着它吞噬钢筋,看着它以远超普通混凝土的速度向上蔓延…每一次泵车加压带来的洪流喷涌,都引来一片压抑不住的、带着颤音的惊呼。
“我的老天爷…这…这真的是沙子变的?”
“快!太快了!你看它爬升的速度!”
“那颜色…跟铁水似的!乖乖…”
“程总…真他妈是神仙下凡啊!”
工头老陈站在最前沿,粗糙的大手死死抓着安全栏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死死盯着下面那不断上升的暗银色平面,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嘴唇哆嗦着,反复念叨着:“活了…活了…工地活了…”
曼谷,暹罗财团总部顶层。奢华的办公室内,此刻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寒意,比中央空调的冷气更加刺骨。
巨大的电子屏幕墙上,清晰地分割着画面:一边是“未来之城”工地那沸腾到顶点、如同火山喷发般的狂热复工场景——金沙倾泻、银浆奔涌、泵车轰鸣、暗银色的混凝土在深坑中迅猛攀升;另一边,则是长赢集团刚刚公开的、滚动播放的“沙漠水泥”实时生产线画面——粉碎巨兽吞噬沙丘、反应罐冷光闪烁、冷凝塔喷吐寒雾、一根根银灰色巨柱脱模而出,如同神话中泰坦的脊梁。
巴颂像一尊被抽掉了骨头的泥塑,瘫坐在他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的真皮座椅里。昂贵的西装领口被他自己无意识地扯开,露出里面被冷汗浸湿的衬衫。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微微颤抖着。那双曾经闪烁着精明和残忍光芒的鹰眼,此刻只剩下巨大的空洞和难以置信的惊骇,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奔涌的暗银色洪流,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景象。
他精心构筑的、以为万无一失的绝杀之局,那耗费了财团巨额资金、动用了无数关系才锁死的河沙、碎石、水泥供应链…那足以让任何地产巨头瞬间崩溃的致命绞索…在程长赢这匪夷所思、从滚滚黄沙中召唤出的“神迹”面前,脆弱得如同一个被戳破的肥皂泡,瞬间化为了一个巨大的、无比讽刺的笑话!
囤积?围堵?高价垄断?巴颂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尖叫:他囤积的那些天价河沙、那些占据了巨大仓库的水泥、那些被强行扣押的运输船队…全都成了彻头彻尾的垃圾!一堆堆占用资金、无法变现、甚至需要支付高昂仓储费用的巨大累赘!
“噗!”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巴颂再也忍不住,身体剧烈地前倾,一口暗红色的鲜血狠狠喷在了光洁如镜、价值不菲的黑檀木办公桌面上。粘稠的血迹在深色的桌面上迅速晕染开,如同他此刻崩坏的野心,触目惊心。
“程…程长赢…” 他捂着剧痛的胸口,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嗬嗬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浸透了毒液和最深沉的恐惧,“你…你这个魔鬼!魔鬼!”
助理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连上前搀扶的勇气都没有。
就在这时,办公室厚重的大门被猛地撞开!几个穿着财团安保制服、但脸上带着恐慌和愤怒的高管冲了进来,他们甚至顾不上礼仪,声音因为极度的焦虑而变了调:
“巴颂总裁!不好了!出大事了!”
“我们…我们自己的工地!刚刚开始浇筑的‘钻石湾’项目三期…出…出问题了!”
“混凝土…混凝土颜色不对!它…它在变色!”
夜色如墨,沉甸甸地笼罩着刚刚经历了一场狂野复苏的“未来之城”工地。喧嚣了一整天的机械轰鸣终于暂时停歇,如同巨兽陷入了沉睡。只有基坑深处,那新浇筑的、覆盖了巨大面积的暗银色混凝土,在临时架设的强光灯照射下,泛着水润的光泽,无声地宣示着它的存在和力量。
程长赢站在基坑边缘临时搭建的指挥高台上,夜风带着白天的余温和新土的湿气,吹拂着他额前微汗的碎发。他双手撑在冰冷的栏杆上,俯视着下方那片巨大的、在灯光下反射着奇异光泽的银色平面。工人们已经拖着疲惫却兴奋的身体离开,现场只剩下几个负责看护的值班人员。
苏晚晴拿着一份初步的检测报告快步走来,脸上带着激战后的疲惫,但更多的是振奋。“长赢,初步的凝结速度和早期强度数据出来了,完全超越我们的预期,甚至比实验室最佳数据还要好!这沙漠水泥…简直就是奇迹!”
程长赢接过报告,目光扫过那些令人振奋的数字,嘴角却只是微微牵动了一下,并没有预想中的狂喜。他的眉头反而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深邃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在基坑底部那片新生的银色“大地”上。
“是奇迹…” 他低声应道,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飘忽,“但也是风暴眼。”
苏晚晴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凝,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下方。灯光下,那片新浇筑的混凝土,除了水润的光泽,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然而,就在她疑惑之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声从高台楼梯处传来。
是负责现场监测的陈墨。他眼镜后的双眼布满了血丝,脸上没有丝毫完成任务的轻松,反而带着一种发现未知的紧张和凝重。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小的平板电脑,屏幕亮着,上面是不断跳动的实时监测数据流。
“程总!苏总!” 陈墨的声音因为急促而有些发颤,“有…有异常!刚刚开始的常规温湿度监测…发现了预料之外的数据波动!特别是在…在新材料与水发生最终固化反应的关键交界面!”
他几步冲到程长赢身边,将平板电脑屏幕递到两人眼前。屏幕上,复杂的曲线图正在生成。一条代表混凝土表层含水率的蓝色曲线,在某个时间节点后,开始以一种极其微小、却异常稳定的幅度,持续地、缓慢地向上攀升!同时,另一条代表深层核心温度的红色曲线,似乎也受到了某种牵引,出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向下偏离理论值的波动。
“这…这波动幅度很小,在正常误差范围内?” 苏晚晴仔细看着,有些不确定地问。
“不!” 陈墨用力摇头,手指点在屏幕上那个微小却持续上扬的蓝色曲线节点,“幅度确实很小,但它的持续性太反常了!所有理论模型都显示,在这个固化阶段,表层含水率应该随着水化反应消耗和蒸发而稳步下降!而不是这样…这样顽固地、缓慢地上升!就像…就像有什么东西在持续地、从混凝土内部最深处,极其缓慢地‘渗’出水汽!”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安:“更奇怪的是,这种缓慢的‘渗水’现象,似乎只发生在我们与地下水体相邻的那个边界区域!基坑中心的数据就相对平稳得多!程总,这跟我们之前所有的实验室模拟结果都…都不一样!就好像…”
陈墨顿住了,似乎在寻找一个准确的词,或者说,一个他自己都不太愿意相信的结论。
程长赢的目光离开了平板屏幕,重新投向下方那片在灯光下显得无比坚实、闪耀着银色冷光的巨大平面。他的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要穿透那刚刚凝固的混凝土表层,看清其内部正在发生的、不为人知的隐秘变化。
“就好像这沙漠深处的东西,” 程长赢的声音低沉下来,在寂静的夜色中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一字一句,敲打在苏晚晴和陈墨的心上,“被我们挖出来,搅碎了,混进了水泥…它,还没‘死’透。”
一阵带着湿冷气息的夜风猛地卷过高台,吹得旁边的工程旗帜猎猎作响。强光灯的光柱下,那片刚刚浇筑完成的、象征着胜利与奇迹的银色混凝土,其边缘靠近地下水脉阴影的部分,那水润的光泽似乎…比别处更深沉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