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演武场离开,秦明回到了坞堡之中。
当他进入银库的时候,库内光线略显昏暗,只有高高的气窗透下几束光柱,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
就在这光柱之下,秦明看到了自己的小妻子——范娘。
她正背对着门口,弓着纤细的腰身,几乎整个上半身都伏在一张临时搬来的旧木桌上。
桌子上,昨夜缴获的银锭堆成了一座小山,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诱人的白光。
范娘左手小心翼翼地拨动着算盘珠,右手则捻起一锭银子,凑到眼前仔细辨认底部模糊的戳记,嘴里还念念有词地低声计算着。
她那专注的模样,仿佛在对待一件件稀世珍宝。
“数什么数,这些银子都是咱们家的,你还怕银子自己飞了不成?”
秦明有些好笑地看着范娘那副如临大敌的清点架势,这“小财迷”平日里精打细算、恨不得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惯了,骤然面对这泼天的富贵,反而手足无措起来。
“夫君你太厉害了,这些钱,咱们一辈子都花不完啊……”
范娘轻轻拨动算盘,说道:“这里总共时间现银三万八千一百一十六两,绸缎一百四十三匹,另外还有我们织坊织出来的麻布三百一十匹……织坊每月也就赚几十两银子,跟夫君你带回来的比是九牛一毛……但……但这买卖,也不能就这么停了……”
范娘说到这里的时候,轻咬了一下嘴唇。
当初她与秦明几乎是倾家荡产,用他打猎攒下的所有积蓄,咬牙买了十几台纺机,又带着村妇们一砖一瓦垒起两排土坯房。
那时她的心思很简单,只想靠这营生安稳度日,让丈夫不必再提着脑袋进深山与野兽搏命。
如今织坊的这点微薄利润,在秦明翻云覆雨的手段面前,简直如同尘埃。
可她舍不得自己亲手打理起来的事业,更舍不得那些跟着她辛勤纺纱织布、终于能靠双手挣一碗饭吃、眼中有了光亮的村中姐妹。
“女人的事情我不管。”
秦明一脸不以为然,说道:“在这个村子里,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不赚钱也没关系,只要你高兴就行。”
男人的成就感有时候是女人给的,秦明对范娘也是百般宠爱,毕竟这小丫头的眼中,只有他这个丈夫。
“嗯。”
范娘乖巧地点点头,随即像只撒娇的猫儿,立刻扑进丈夫温暖宽厚的怀抱里,将脸颊紧紧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
作为一个视丈夫为全部的小女人,范娘从来不奢望什么大富大贵的生活,但却很享受秦明对他的这种‘宠爱’。
“对了夫君,我还有件事情要和你商量?”
“小事情就不用和我说了,你自己做决定就行,需要多少银子,库房钥匙在你手里,只管拿。”
“不是钱的事情,是关于我爹的事情……”
“你爹他怎么了?我前些日子不是刚给他送了几百两银子么?怎么,还不够他用?”
一直以来,秦明对他的这个老丈人还是相当不错的。
虽然这老头性情有些古怪,当年对女儿范娘也有些苛刻,但毕竟是自己的老丈人,这个秦明是必须要认的。
最开始的时候,秦明会每月给他送几十两银子,用作买笔墨纸砚和生活只用,要知道,这年头十两银子已经足够普通人家一年的开支了。
后来随着秦明逐渐发达了,给的钱也是越来越多,甚至还想给他在县城买一个四合院,最终这老头以‘不受嗟来之食’的由头给拒绝了。
至于秦明给他的钱,老头表示日后中举后会分文不差地还给他,甚至还给他写下了借条,但秦明转头就直接撕掉扔了。
“是这样的,我爹现在一个人在家中孤苦无依,咱们离得远,又照顾不到……”
范娘轻咬了下嘴唇,说道:“我想让他过来帮你做些差使,这样的话,他老人家也能有照应。”
“实在不行,我送他一处宅子,在给他雇几个丫鬟和家丁……”
秦明显然不想让这个老头过来,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秦明和身边的人都是一些粗汉子,和这个老书生略带酸腐的气质格格不入,所以宁可多花一些钱,也要远离这个古怪的老头。
“我爸他这个人脾气确实倔了一些,但他毕竟是饱读圣贤书的读书人,而且精于算数,如果他过来帮忙管理村中财务的话,会比我好很多,而且我爹写的一手好字,无论是记账还是写其他的东西,都是很厉害的……”
“我有你就够了,用不着……”
“当年我娘死得早,是我爹帮我养大的……他一个穷书生,白天给人抄书赚几文铜钱,夜里点着豆大的油灯熬到三更,就为了多抄几页族谱、几卷经书……手指头都磨秃了,冬天冻得全是裂口……”
说到这里的时候,范娘的眼眶开始有些湿润起来。
“行行行,我这就让人请他过来,正好马上过年了,咱们一家人也应该聚一聚。”
秦明是最见不得女人流眼泪的,于是连忙答应了下来。
不过说起来,如今整个秦家村,也没几个识字的,秦怀忠虽然也会写字,但写出的字跟狗爬字似的,连秦明这个九年义务的学渣都不如,所以平常都是范娘做登记和誊写的工作。
老丈人虽说酸腐,但学问功底和一手好字是实打实的。若能用其所长,让他管管账房、写写文书,倒也算人尽其才。
“那太好了,我等下就去接他过来。”
果然,听到秦明这么说,范娘立刻转忧为喜。
“不过事先声明啊,我做什么事情,他可不能管。”
“你放心吧,我爸是明事理的人。”
范娘说完,转身就去准备接自己的父亲。
秦明看着妻子欢天喜地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
……
与此同时,几十里外的郭家村坞堡中心大厅中,气氛显得异常的沉闷。
接到郭其山的邀请后,孙刘何三家里长早早就骑马赶了过来,除此之外,还有一名钱家的管事也来到了现场。
“钱管事,你是说,秦明他们总共四五十人,就毫发无伤地攻破了你们的坞堡?”
郭其山坐在大厅的中央,面色凝重地对钱家的管事钱英问道。
“正是如此。”
钱英面色沮丧,说道:“我们钱家上上下下几百人拼尽了全力,也阻挡不了那伙贼人,他们实在太厉害了,尤其是那个都头秦明,箭术实在太强,百步之内,百发百中,而且使用的还是攻城用的重箭,威力极大,连坞堡的角楼都能射穿……”
“百步之遥还能射穿坞堡!?”
钱英话声一落,在场几人顿时一惊,郭其山随即问道:“钱管事,兹事体大,容不得半点虚言!百步之遥,以下攻上,还能射穿加固过的坞堡角楼?这……这非人力所能及!你是否惊魂未定,有所夸大?”
“是啊!钱管事,这听着也太邪乎了!百步之外,箭矢飞过去力道还剩多少?角楼木料何其坚固?”
孙里长也忍不住质疑道。
“那秦明的箭术确实强悍,钱管事应该没有虚言。”
何山这个时候站起了身子,说道:“想当初,我也是亲眼见识过的……”
何山的话语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死水,大厅内瞬间陷入了更深的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