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宸宫正殿,沉水香清冽的气息,压不住空气中无形的硝烟。
沈清漪的目光扫过玉桃呈上的密报,指尖在“陈嵩于慈宁宫逗留一个时辰,期间太后屏退左右”那行字上重重划过,留下冰冷的印记。
“果然……”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老狐狸沉不住气了。太后……这位看似吃斋念佛、不问世事的后宫至尊,终究还是被陈嵩请动了。
“娘娘,”玉桃声音带着忧虑,“太后那边……”
“无妨。”沈清漪打断她,声音平静无波,眼中却寒芒闪烁,“兵来将挡。本宫倒要看看,这潭水,他们能搅得多浑。”她随即吩咐,“传本宫懿旨:自即日起,原慎刑司掌印太监刘福海(端王旧党),年迈昏聩,不堪驱使,着其荣养。擢内侍省副总管赵德海,为慎刑司掌印太监!原内务府采买司管事周旺(陈嵩远亲),账目不清,贪墨成性,即刻锁拿下狱!其职由昭宸宫总管太监小安子兼任!”
一连串雷厉风行的人事任免,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切断了陈嵩和端王残余势力伸向六宫要害的触手!赵德海和小安子,这两个沈清漪一手提拔、绝对忠诚的心腹,被安插在了掌管刑罚与钱粮的核心位置!
“是!”玉桃精神一振,立刻领命去办。
昭宸宫的旨意如同无形的风暴,席卷六宫。
慎刑司内,原掌印太监刘福海捧着那份让他“荣养”的懿旨,老脸煞白,浑身抖如筛糠,最终在赵德海冰冷的目光注视下,被两个小太监“客气”地“请”出了他经营多年的地盘。
内务府采买司,当小安子带着昭宸宫侍卫,手持皇贵妃懿旨和几本明显被做了手脚的账册出现在周旺面前时,这个昔日趾高气扬的管事直接瘫软在地,裤裆一片腥臊。他被堵着嘴拖走,留下的位置被小安子带来的心腹迅速接管。
雷霆手段,迅疾如风!
后宫之中,一片噤声。那些原本还存着观望、甚至些许小心思的妃嫔宫人,此刻彻底被皇贵妃的铁腕震慑!表面上的臣服,变得更加恭敬,甚至带上了畏惧。
昭宸宫每日清晨的请安,成了后宫最安静也最压抑的时刻。妃嫔们垂首敛目,屏息凝神,连呼吸都小心翼翼。沈清漪高坐主位,身着象征尊位的明黄常服(非吉服),发髻间簪着那支点翠嵌珠步摇,神色沉静如水,目光缓缓扫过下方,不怒自威。她无需多言,那份执掌凤印、生杀予夺的威势,已足以让所有人胆寒。
“众位妹妹都辛苦了。”沈清漪的声音清越平和,打破了殿内的死寂,“本宫新掌宫务,千头万绪,还需诸位妹妹齐心协助,共理六宫,方不负陛下所托。”
“谨遵皇贵妃娘娘教诲!”众妃嫔齐声应道,姿态恭谨。
沈清漪的目光在几个生育了皇子皇女的妃嫔脸上略作停留。三皇子生母慧嫔低眉顺眼,四公主生母静贵人更是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口。唯有坐在左手第一位、身着湖蓝色宫装、气质温婉娴静的德妃,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眼神平静,看不出丝毫波澜。
德妃,育有二皇子萧璟瑜(与废后夭折的嫡子同名,但非同一人),年已八岁。其父乃已故太傅,门生故旧遍及清流,在朝中颇有声望。德妃本人素来以“温良恭俭、与世无争”闻名,从不参与后宫争斗,在废后和贵妃相继倒台后,她资历最深,育有皇子,地位超然。
沈清漪心中了然。这才是真正需要警惕的人物。丽妃之流不过是跳梁小丑,德妃这种深谙韬光养晦、根基深厚又有皇子傍身的,才是潜藏的巨鳄。
昭宸宫的书房内,灯火通明。沈清漪正对着内务府新呈上的账册凝神细看,玉桃在一旁安静地研墨。
“娘娘,”玉桃轻声道,“德妃娘娘宫里的管事嬷嬷方才递了话,说德妃娘娘新得了几匹上好的苏绣软烟罗,想着麟皇子皮肤娇嫩,想亲手裁制几件贴身小衣送来,又怕不合规制,想明日午后亲自来向娘娘讨个示下。”
讨示下?沈清漪从账册中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德妃终于按捺不住了?用给麟儿做衣裳做由头,倒是选了个极好的切入点,既显得她慈爱关怀,又不着痕迹地拉近距离。
“德妃姐姐有心了。”沈清漪淡淡一笑,“本宫正好也有些宫务上的事情,想听听德妃姐姐这位‘老人’的高见。让她明日未时过来吧。”
“是。”玉桃应下,眼中却带着一丝警惕。
翌日未时,德妃如约而至。
她依旧是一身素雅的湖蓝色宫装,发髻间只簪了一支白玉簪并几朵小巧的珠花,通身不见奢华,却更显温婉大气。她身后跟着一个捧着锦盒的嬷嬷。
“臣妾给皇贵妃娘娘请安。”德妃盈盈下拜,姿态恭谨,挑不出丝毫错处。
“德妃姐姐快请起,赐座,看茶。”沈清漪笑容温和,亲自从主位上起身,虚扶了一下,引她在下首首位坐下。
寒暄几句后,德妃便示意嬷嬷打开锦盒。里面果然是几匹流光溢彩、触手生温的软烟罗,颜色柔和,质地轻薄柔软。
“娘娘请看,”德妃拿起一匹月白色的料子,笑容温婉,“这料子最是亲肤透气,给麟皇子做里衣最合适不过。臣妾想着麟皇子是陛下的心头肉,更是娘娘的命根子,这贴身的衣物,用料、规制都马虎不得,所以才冒昧来向娘娘讨个章程。”
“姐姐费心了。”沈清漪抚摸着那光滑的料子,笑容真切了几分,“麟儿能得姐姐如此挂念,是他的福气。这料子极好,规制也无妨,姐姐看着做便是,本宫信得过姐姐的手艺和眼光。”她顿了顿,话锋自然一转,“说起来,二皇子(萧璟瑜)也有八岁了吧?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姐姐平日照料,想必也费了不少心神。”
提到自己儿子,德妃眼中闪过一抹真切的慈爱,笑容也更深了些:“劳娘娘挂念。瑜儿是皮了些,不过还算懂事。陛下前些日子考校他功课,还夸他进益了呢。”
“哦?陛下夸赞了?”沈清漪适时露出感兴趣的神色,“二皇子天资聪颖,又有姐姐这样的母亲悉心教导,将来必成大器。本宫记得,二皇子开蒙是在……尚书房?”
“正是。”德妃点头,轻轻叹了口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只是,尚书房的几位师傅,教法都太过板正拘泥了。瑜儿性子跳脱,有时听不进去,回来还跟臣妾抱怨呢。臣妾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这皇子的教养,关乎社稷根本,半点马虎不得啊。”
她抬眼看向沈清漪,目光带着真诚的请教:“娘娘如今执掌凤印,统御六宫,见识深远,非臣妾所能及。臣妾斗胆,想向娘娘讨教一二。依娘娘看,这皇子们的教养,尤其是……年岁渐长,开蒙进学之后,是该重经典学问,还是该……早些接触些经世致用的实务?这其中的分寸,又该如何把握才好?”
来了!沈清漪心中冷笑。铺垫了这么久,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请教皇子教养?这分明是在试探她对皇子们未来培养方向的看法!更深一层,是在试探她对“皇储”之位的态度!尤其是那句“年岁渐长”、“经世致用的实务”,更是直指核心——二皇子萧璟瑜已经八岁,而麟儿尚在襁褓!她这是在暗示,年长的皇子是否应该更早接触权力核心?
沈清漪面上不动声色,端起茶盏,轻轻撇去浮沫,声音平稳温和:“姐姐过谦了。皇子教养,事关国本,自有祖宗成法和陛下的圣意裁断,岂是本宫一个后宫妇人能妄加置喙的?”
她先轻描淡写地将“妄议国本”的帽子挡了回去,随即话锋一转:
“不过,姐姐既然问起,本宫倒也有些浅见。本宫以为,皇子年幼,首重根基。根基者,一为品性德行,二为圣贤经典。品正则行端,明理方能知事。至于经世致用之学……”她微微一顿,目光清澈地看向德妃,“那是皇子成年开府、为陛下分忧之后,方需深研的学问。姐姐觉得呢?”
这番话滴水不漏。既强调了幼年皇子应以品性和基础学问为重(暗指麟儿年幼,无需着急),又肯定了年长皇子接触实务的必要性(给二皇子留了空间),但将接触实务的时间点明确限定在“成年开府”之后,巧妙地将“过早接触权力”的隐患堵死。
德妃脸上的笑容不变,眼底却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失望。她端起茶盏掩饰,赞道:“娘娘高见,臣妾受教了。品性根基,确为根本。”
她放下茶盏,仿佛只是随口感慨,声音轻柔,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说起来,瑜儿是陛下的次子,上面……唉,若皇后娘娘的嫡子还在,如今也该是翩翩少年郎了。这立储之事,终究是要讲究个‘立嫡立长’的伦常规矩。如今后位空悬,麟皇子虽是陛下幼子,得天独厚,可终究……瑜儿占了‘长’字,臣妾这心里,总怕他不知进退,惹了非议,反倒不美。”
“立嫡立长”!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昭宸宫沉静的书房内无声炸响!
德妃终于图穷匕见!她不再遮掩,直接将最敏感、最核心的皇储问题抛了出来!她以担忧儿子“不知进退”为名,实则是在强调二皇子“居长”的优势,更是在试探沈清漪对“立嫡”(麟儿)与“立长”(二皇子)的态度!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玉桃侍立一旁,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不敢出。
沈清漪端着茶盏的手,稳稳地停在半空。她脸上的温和笑意丝毫未变,唯有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瞬间凝结起万载寒冰!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德妃温婉的伪装,直刺其心底深处那蠢蠢欲动的野心!
她缓缓放下茶盏,瓷器与紫檀木桌面接触,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咔哒”声。
“德妃姐姐,”沈清漪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却让德妃无端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多虑了。”
她的目光平静地迎上德妃微微闪烁的眼神,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二皇子天潢贵胄,品性端方,自有其福泽前程。至于立储……”
她微微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钉入德妃的耳中:
“此乃关乎国本之社稷重器!唯有陛下乾坤独断!岂是你我后宫妃嫔,该妄加揣测置喙的?”
“姐姐今日之言,本宫就当是……慈母忧心,一时失言了。”
“若有下次……”沈清漪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皇贵妃不容置疑的威压,目光如寒电般锁住德妃瞬间变得苍白的脸,“便是僭越宫规,妄议国本!慎刑司的规矩,姐姐想必……是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