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江阴本就是漕运要道与贸易集散地,外来人口众多,行商客旅南来北往、流动性极大,过去也常有因时节、漕运调度等原因,导致某条街道暂时安静的情况。
大家早已见怪不怪,再者皆是各扫门前雪,没人愿意做那多管闲事的出头鸟,即便心生疑惑,也只是匆匆路过,未曾深究。
可当从靖江县劫掠而来的那批联军与家奴涌入江阴城后,一切都变了,事态彻底失控。
这批人早已在靖江放开了手脚,骨子里的野蛮与贪婪被彻底点燃,根本不屑于继续遮掩行事。
他们仗着身后有军队撑腰,愈发肆无忌惮,大白天便成群结队地在街上横行,直接上演“白日闯”——
踹开百姓家门,不问青红皂白便冲进去,劫掠财物、凌辱妇女、抓捕青壮,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毫无顾忌。
更嚣张的是,他们连旁人的眼光都毫不在意。
遇到驻足围观的百姓,非但不收敛,反倒觉得是新的目标,一言不合便挥着刀枪上前拖拽,将看热闹的人也一并劫掠而走。
一时间,江阴城内哭喊声、尖叫声此起彼伏,昔日的繁华街巷成了施暴者的乐园,恐惧像潮水般蔓延开来。
群情终于被彻底激起,愤怒压过了隐忍。
百姓们纷纷相约,想要将联军的暴行告到县衙,恳请官府出面制止。
可当他们赶到县衙门口时,才发现大门紧闭、冷冷清清——
县衙的大小官吏早已挂印而去,就连平日里维持治安的班头,也早已收拾行李回了泰兴老家,整个县衙空无一人。
状告无门的绝望,像一盆冷水,浇在了每一个百姓的心头。
随着联军的暴行愈发猖獗,劫掠的范围不断扩大,许多原本以为能凭借身份避祸的土绅家族,也未能幸免。
联军与家奴们闯入士绅宅院,抢走金银珠宝,掳走家中青壮,甚至对女眷施暴,将往日里高高在上的乡绅权贵,也踩在了脚下。
士绅家族的遭殃,彻底打破了所有人的侥幸心理,恐慌如同瘟疫般席卷全城。
恐惧到了极致,便是绝地反击。
既然官府靠不住,求助无门,百姓们便不再坐以待毙。
无论是寻常农户、漕船工,还是被劫掠了家产的小商贩、士绅子弟,都渐渐放下了顾虑,心中燃起了反抗的怒火。
他们自发地聚集起来,捡起锄头、菜刀、木棍,哪怕手中没有像样的武器,哪怕明知不是联军的对手,也不愿再任由这些豺狼肆意践踏家园、残害亲人——
恐慌之后,是破釜沉舟的反抗,江阴城的街巷之间,即将燃起一场以血肉为代价的抗争之火。
年届耄耋的耆老季世美,虽须发皆白、身形佝偻,却有着一身铁骨。
眼见联军暴行滔天、百姓流离失所,他再也按捺不住,拄着拐杖登上街头高台,振臂高呼,号召乡邻同心抗敌、保卫家园。
“匹夫有责,守土皆义!”
苍老的声音虽不甚洪亮,却字字千钧,穿透了江阴城的恐惧阴霾。
呼声一出,即刻得到全城响应。
士绅乡党纷纷捐出家中兵器、召集族中子弟,寻常百姓也主动扛起锄头、拿起菜刀,短短一日便集结乡兵八百余人,个个面带悲愤、眼神坚定。
更有徽州义商程璧,素来心怀家国,见此情景当即慷慨解囊——
捐出囤积的粮食百余石、白银三千两,又召集自家商号的雇工五十余人,带着干粮与工具赶来相助,为乡兵提供了坚实的后勤支撑。
乡兵的统领之职,由程璧举荐的伊斯兰教士邵康担任。
邵康自幼习武,性情刚毅,又深谙兵法谋略,平日里在乡邻中颇有威望,由他主事,众人皆心服口服。
四月初九,邵康探知有一小股联军与家奴在城内劫掠,当即率领乡兵在十字街设伏,待十六名家奴与三百四十二名南洋蛮兵踏入包围圈,一声令下,乡兵们蜂拥而出,一场殊死搏斗即刻展开。
彼时蛮兵所携的武器并不出众,多是长矛与短刀,并无精良甲胄;
家奴们则个个背着装满金银的包袱,心思全在财物上,战力稀松。
乡兵们虽只有棍棒、铁锤、斧头之类的简陋兵器,却凭着一股同仇敌忾的狠劲,以一当十、奋勇拼杀。
棍棒挥舞间带着怒火,斧头劈砍时藏着悲愤,喊杀声震彻街巷,盖过了蛮兵的哀嚎与家奴的哭喊。
激战约莫一个时辰,蛮兵渐渐不支,伤亡数十人后,再也无心恋战,狼狈地朝着东门逃窜;
家奴们则吓得魂飞魄散,纷纷扔下金银包袱,四散奔逃,隐入错综复杂的巷道之中。
邵康率领乡兵一路追击,追到西街时,却见一家丝绸店铺的大门虚掩,几个家奴正慌慌张张地往店内钻,掌柜则在门后接应,见状还想关门阻拦乡兵。
乡兵们见状怒不可止——
原来城内并非一心,竟有这般内奸与海商、蛮兵勾结,为虎作伥!
众人当即破门而入,擒获了那几名家奴与店铺掌柜,押着他们返回临时据点,将此事火速禀报给季世美与邵康。
当夜,季世美与邵康亲自提审店铺掌柜。
起初掌柜还百般抵赖,可在乡兵的厉声质问与铁证面前,终究熬不住,一五一十吐露了全部真相:
原来是江南海商暗中勾连南洋蛮兵,以劫掠江南人口为筹码,讨好西洋殖民者;
苏州府、松江府早已遭此厄运,被劫掠的百姓逾数十万之众;
江阴城内没有海商的核心产业,除了这些勾结的店铺,其余百姓无论贫富、无论士绅,皆是他们的劫掠目标。
得知真相的乡兵们悲愤交加,恨不得即刻踏平所有内奸店铺。
邵康却强压怒火,冷静分析道:
“今日一战,可见蛮兵战力不过尔尔,不必过分畏惧。
但需谨记,城内蛮兵总数逾万,更有西洋黄毛番的火枪兵压阵,火器威力甚猛,绝非棍棒所能抵挡。
眼下我等只有八百乡兵,势单力薄,当慎之又慎,不可冒进,需先联络更多义士,摸清敌军虚实,再谋破敌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