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近来一桩事,却让这位精神矍铄的老衍圣公动了肝火——
听闻南直隶有藩王起兵造反,公然对抗朝廷。
孔胤植得知消息后,气得浑身发抖,在书房中踱来踱去,连连斥骂:
“江南乃文华之地,衣冠上国,读书人世代受国朝恩惠,理应尽心报效,竟有人胆敢拥立藩王造反,大逆不道,这还得了!”
盛怒之下,他连夜命人撰写训文,一口气发出十二道,字字铿锵,句句恳切,斥责叛乱之举,劝导江南读书人迷途知返,恪守君臣大义,训文快马加鞭送往江南各地,遍及府县书院。
可他万万没料到,这番苦心孤诣,最终却成了一场笑话。
江南士人早已被过往的旧事固化了印象,一门心思认定孔府向来是“随风倒”,当初能降金国、降鞑靼,如今定然也是降了眼前的朝廷,不过是靠着圣裔名头攀附权贵罢了,根本没有资格教化江南的读书人。
十二道训文送出去,如石沉大海,不仅没能起到半点劝诫作用,反而引来了不少暗讽与嘲笑,说孔府“奴性不改”“无颜谈忠义”。
负责掌管锦衣卫、打探江南动静的骆养性,得知此事后,吓得心头一紧,压根没敢将江南士人的反应通报给孔府。
他太清楚孔胤植的性子,如今虽精神健旺,却也经不起这般打击——
满心赤诚发出训文,换来的却是羞辱与否定,以老衍圣公的刚烈与骄傲,怕是会当场气晕过去,若是因此气出好歹,甚至一命呜呼,他可担不起这个罪责。
只能悄悄压下此事,只字不提,只求能瞒一天是一天,免得惹来弥天大祸。
如今马岱坐镇洛阳府与西安府,督率新兵操练、布防边境,关中一线的防务正紧锣密鼓推进。
孔胤植深知战事吃紧,马岱麾下新兵虽勇,却缺战马、少粮草,便特意派人将唐通、刘泽清请到渭南孔府。
厅堂之上,他屏退左右,开门见山,先是将南朝暗中筹备北伐的消息和盘托出,又详细说起马岱督守关陇、组建骑兵的窘境,言辞恳切,句句关乎关中安危。
刘泽清刚一落座,听完孔胤植的话,当即拍着桌子骂娘,一口粗话脱口而出:
“他娘的都是啥玩意!俺们好不容易才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南方那帮兔崽子闹腾个什么劲?
当年闹流贼的时候,他们咋不着急勤王护驾?如今朝廷安稳了,倒想起造反北伐了,纯粹是没事找事!”
此时的刘泽清,早已没了当年在战场上的悍勇模样,整个人富态得像个养尊处优的大地主——
肚子圆滚滚的,脸上堆着肥肉,走路都带着一股子迟缓的憨态,事实上,他也确实成了实打实的大地主,在凤翔拥有大片田产,日子过得滋润无比。
他娶了个鞑靼寡妇,那女人虽长相普通,皮肤黝黑,却身板硬朗,透着一股草原女子的健康爽朗,尤其容易生养,短短三年便给他添了两个带把子的儿子,把刘泽清乐得合不拢嘴,早就将刀光剑影的战场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次接到孔胤植的通知,他干脆抱着刚满周岁的老二,坐着宽敞的马车慢悠悠赶来,一路上还惦记着家里的老大。
本以为是老友相聚、喝杯闲茶,没成想听到这么个糟心事,着实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可气归气,要让他再披甲上阵、重返战场,那是绝无可能的。
如今老婆孩子热炕头,还有田产家业等着打理,这般好日子,他可舍不得丢,至于打仗平叛,谁爱去谁去,反正他是不掺和了。
他如今能安安稳稳当个富家翁,还得多亏了义子轩辕德忠。
轩辕德忠感念他当年的养育之恩,特意送了他一座食品加工作坊,专做腊肉、酱菜之类的吃食,借着关中的商路销往各地,生意红火得不得了,成了刘家下金蛋的生财产业。
刘泽清日日数着银子,心里乐开了花,总觉得义子这是彻底还了他的养育之恩,往后两不相欠也无妨。
可他哪里知道,轩辕德忠压根没这想法,送作坊不过是顺手帮衬,如今他身居要职、事务繁多,虽不能时时照料,却也记挂着这位义父,但凡有能帮衬的地方,从来不会推辞。
他早已盘算好,等天下彻底太平了,便带着自家的崽崽去陕西,好好探望这位未曾谋面的祖父,续一续父子情分。
孔胤植看着刘泽清那副气鼓鼓却不愿上阵的模样,也不绕弯子,直接抛出了干货,语气坚定地说道:
“如今关中安危系于马岱一身,我孔家愿牵头,咱们三家共出八千匹战马、十万石粮草,再派出三百名精通养马、驯马的鞑靼马夫,尽数支援马岱的骑兵营。
不求二位再上战场,只求能助马将军守住关陇,不让南方叛军踏入关中半步,保住这来之不易的安稳日子。”
送战马自然得有人照料,总不能让新兵蛋子既练骑战又学养马,耽误了操练进度。
好在这些年从北方逃来的鞑靼人,早已在关中落地生根,渐渐融入了当地生活——
要么成了佃户家的媳妇,操持家务、下地劳作;
要么成了佃户的儿女,跟着学农活、学手艺,言语相通,习俗相融,早就是不分彼此的自己人。
他们打小在马背上长大,养马、驯马本就是看家本领,派他们去给马岱的骑兵营当马夫,再合适不过,既放心又省心。
至于粮草,如今在关中真算不上什么难事。
自从朝廷推行蓄塘引水之策,曾经的不毛之地套内,如今尽数变成了肥沃良田,沟渠纵横,水源充足,种出的粮食颗粒饱满、产量颇丰;
良田之外,又开辟了大片牧场,专门种植牧草,养殖牛羊马匹,不仅能自给自足,还能有所富余。
这些年风调雨顺,收成一年比一年好,各家各户的粮仓都堆得满满当当,拿出十万石粮草支援前线,不过是九牛一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