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慎呆呆地想着,那他醉酒时,那位“仙女”会出现在竹园,是不是根本就不是什么巧合,而是她就是为了与许大人私下相会?!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瞬间通体冰凉。
可许大人是有家室的人啊!
许夫人与他是都城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虽然当初结合并非你情我愿,可这么长时间过去,霍小姐连身孕都有了,许大人再大的怨气也该散了吧?
他们不是一直表现得相敬如宾吗?
怎么能……怎么能发生这种荒谬背德之事呢?!
江慎感觉自己的天塌了。
他不过是个醉酒的旁观者,却无意间将这些零碎的线索都串联在一起……
许大人书房隐秘的画像,竹园中突然出现的“仙女”,两人可能存在的私会,他竟然无意中窥破了一个如此骇人听闻的真相!
许青衣……他根本就不像传闻中说的那样,早已原谅并接受了霍小姐、与她安稳度日。
他心中所爱,竟另有所属!
而且还在暗中往来?!
江慎站在风雪中,望着许府那扇厚重的朱红大门,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头顶,比这腊月的风雪更加刺骨。
他无意中撞破的秘密,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内心的惊涛骇浪几乎要将他淹没,以至于他脸上的表情都凝固成了一种近乎痴傻的怔忡,目光更是无意识地直勾勾黏在许青衣身上,久久无法移开。
许青衣察觉到他异常的目光,转眸看来,那双眼睛里此刻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是淡淡的:
“江小兄弟这般神情,可是酒意还未全消,身子不适?”
江慎闻言,简直欲哭无泪。
他倒宁愿自己是醉得一塌糊涂,至今未醒,也好过被迫知晓这些高门大户里见不得光的辛秘!
这浑水,他一点都不想蹚!
他是真心为霍文飞感到不值。
那位霍大小姐,出身尊贵,容貌能力皆属顶尖,如今怀着身孕,还将宴会打理得如此周全,对夫君的客人亦是礼数周到,无可指摘。
可她的夫君……却在心中藏着另一个女子,甚至与之暗中往来。
同时他也不由得为那位仅有一面之缘的“仙女姐姐”感到痛心。
这世道对女子本就苛刻,追求一段好姻缘难于登天,对女子的束缚远胜男子。
若“仙女姐姐”真与许大人有私,无论原因为何,一旦事发,承受最多骂名与伤害的,定然是她。
江慎下意识地便将过错归咎于许青衣。
在他看来,定是许大人主动引诱了“仙女姐姐”!
否则,为何是“仙女姐姐”需要趁着百花宴人多眼杂,冒险来到男宾园子与他相会?本该是男子更主动、更承担风险才对!
是许大人的错!
可转念一想,许大人与霍小姐的婚事,本就是霍家凭借权势强求而来,若换做自己是许青衣,被逼着娶一个不爱的女子,是否也能心无芥蒂,善待对方,甚至爱上她?
江慎心乱如麻,他恐怕很难做到不“厌屋及乌”吧?
那……难道就不该怪许大人了吗?
不,这终究是一桩大错特错的错事。
总有人是做错了的。
江慎思绪纷乱如麻,剪不断,理还乱。
面对许青衣的询问,他只能白着一张脸,僵硬地摇了摇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目光越过许青衣,落在他身后不远处。
霍文飞正静静地站在那里,大雪纷飞中,她裹着厚厚的裘衣,腹部隆起清晰的弧度,脸上带着得体而略显疲惫的笑容,却依旧坚持与夫君一同送客。
一家主母能做到这般地步,实在是尽心尽力,无可挑剔了。
再想到白日里那繁花似锦、宾主尽欢的百花宴。
操持这样一场盛大宴会,需要耗费多少心血与精力?而她的夫君或许就在她辛苦维持的体面之下,藏着另一份心思。
一股难以言喻的唏嘘与同情涌上江慎心头。
临走时他特意寻了个机会,走到霍文飞面前,在对方有些惊讶的目光中,郑重其事地依照古礼,向她深深行了一个大礼。
这本是本朝早些时候客人对周到主家表示极高敬意的礼节,现下已鲜少有人使用,因为会显得过于隆重,甚至有些呆板迂腐,但此刻被江慎用来向霍文飞表达谢意却再适合不过。
霍文飞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大礼惊得微微一怔,随即连忙上前,亲手虚扶了他一把,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明显的疑惑:
“江小兄弟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不必行此大礼。”
江慎心中有千言万语,有对不公的愤懑,有对秘密的惶恐,更有对眼前这位女子的敬佩与同情。
这些话在他胸腔里翻腾冲撞,憋了许久,最终却只化作一句带着复杂情绪的感叹,他抬起头,目光真诚地看着霍文飞,一字一句道:
“霍小姐……实乃奇女子,值得这世上最好的良人。”
这短短一句话实在包含了太多他未能说出口的感慨。
霍文飞看着他眼中复杂的情绪,虽不明就里,但也能感受到其中的真诚,虽心中微感诧异,但面上依旧维持着主人家应有的风度。
她掩唇微微一笑,那笑容大方得体,已是坦然接受了这句评价:“多谢江小兄弟如此盛赞,府中别的或许寻常,但这酒水管够,若是喜欢,日后务必常来坐坐,无需拘礼。”
她本以为这少年会顺势应下,或是露出开心的表情。
然而,江慎非但没有丝毫欣喜,看向她的眼神反而愈发复杂难辨,那里面翻涌着的,似乎是……同情?惋惜?
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的愤懑?
这眼神让霍文飞唇边的笑意微微凝住,心中不免困惑起来。
这江家小子,今日怎地如此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