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文飞那句听不出太多情绪的“顾家小姐,果然不一般”落下,在心思各异的众人耳中激起了不同的回响。
华阳公主,当今圣上的二皇妹,亦是霍文飞的闺中密友,闻言只是挑了挑精心描画的眉梢。
她与霍文飞相交多年,深知其性情,霍文飞若真不喜一人,根本不屑于与之多言,更遑论这般当众评价。
她绝不会曲解好友的意思。
文飞是真心觉得这顾家小姐有些特别之处。
华阳公主的目光再次落回黎南霜身上,带着几分审视,但除了那过于招眼的,连她见惯宫廷美人的双眼都不得不承认的绝色容貌外,暂时并未看出其他殊异之处。
生得貌美。
还是未免有些太招眼的貌美,华阳静静想着。
她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拨了拨碧绿的茶叶,心中暗忖:
文飞看人,向来不止皮相,这顾娇娇……或许真有些内里是她未曾察觉的?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如华阳公主这般了解霍文飞,也并非所有人都能对顾娇娇此人心平气和。
一些本就对顾娇娇心存鄙夷的贵女,在短暂的惊艳和恍惚之后,心里迅速便被更强烈的厌恶情绪占据。
她们当然不会再被黎的模样晃神,就算真的抵抗不了,不看她不就好了嘛!
她们无法容忍这样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竟凭借一副好皮囊吸引了全场目光,甚至连霍大小姐都对她另眼相看。
恨铁不成钢的心态到了某种地步,自然会诞生出恨意,甚至可以说一些贵女千金们有多喜欢顾娇娇的面容,就有多厌恶她这个人。
她们对她的心态大概就像眼睁睁看着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又完全没有任何阻止的余力。
很快,窃窃私语声再次响起,话题有意无意地开始围绕黎南霜身上那身过于华美的衣裳打转。
“明月斋的新料子,可不是光有银子就能买到的……”
“若我没记错,顾家如今怕是连维持体面都艰难,如何穿得起这等贡品级别的料子?”
“莫不是……走了什么旁的门路?”
这些议论声不高不低,恰好能飘入黎南霜和周围人的耳中。
她们试图用这种方式,将黎南霜钉死在“虚荣”、“做作”、“来路不明”的耻辱柱上。
这种心态复杂难言,颇有些像将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倾注在一个事物上,即便嘴里说出的都是含有负面意义的隐晦话语,心里也不免产生类似激动的心悸。
甚至不少贵女一边说一边悄悄观察黎南霜的反应,还没瞧出个所以然,自己先激动得红了耳根。
顾娇娇为什么没反应,是没听到她们说话吗?还是脸皮太厚了根本不在意她们说的话?
顾家的落魄,是都城世家圈中心照不宣的事实。
自从顾老爷顾夫人相继离世,人丁稀薄的顾家便如同失去了支柱的大厦,迅速倾颓。
这种衰落并非哪家刻意打压,而是权势更迭人情冷暖间的自然淘汰。
一个无旁人在朝为官,又无雄厚家底支撑的清贵之家,被边缘化是无可避免的结局。
黎南霜的反应太过平静,和不怀好意的人预料的完全不一样。
因此,很快就有一位长相娇憨,白嫩的脸颊还带着些婴儿肥的贵女走出人堆。
她像是终于按捺不住,气冲冲地径直走到黎南霜面前。
当出头鸟的行为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圆脸贵女显然不是个心思深沉的,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气鼓鼓地瞪着,却又别扭地不肯与黎南霜对视,仿佛多看一秒就会不争气地红了脸。
她声音带着明显的愤懑,几乎是质问:
“你!你身上这衣裳,到底是如何买到的!”她语气冲得很,“我托了我爹爹去明月斋都没能买到这流云映霞!你顾家如今无官无职,门庭冷落,凭什么能越过我家去!”
这话说得直白又失礼,简直是将“仗势”二字写在了脸上。
在都城这权贵云集之地,如此明目张胆地炫耀家世权势,实非聪明之举。
黎南霜平静地看着她,心中并无多少波澜。
该来的总会来。
她甚至觉得这圆脸小姐有些可怜,被人当了枪使还不自知。
她的视线轻轻越过眼前气呼呼的少女,落在不远处人群中一个正用团扇掩面,眼中却流露出看好戏笑意的紫衣小姐身上。
啊,抓到幕后推手了——隐藏在后面的坏人。
黎南霜心想。
然而这个念头刚起,她随即又是一愣,后知后觉地泛起一丝荒诞感。
不对啊……按照设定,她顾娇娇,她自己才是这个故事里最大的“坏人”,最会兴风作浪的那个啊。
虚荣势利,狠心无情,为了攀附权贵不择手段,这些标签牢牢地贴在她的角色设定上。
可现在,她竟然在冷静地分析谁是“坏人”?
这身份错位带来的恍惚,让她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黎南霜并未忘记时刻维持自己的人设。
她纤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垂下,在眼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
只见她微微缩了缩肩膀,那姿态怯生生的,像是一碰就会碎掉的琉璃。
声音更是又轻又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衣裳是我阿兄给我买的……”
说话间,她那白嫩纤细好似白玉雕琢的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身上那价值不菲的衣料,将那华美的锦缎抓得皱皱巴巴,失了形状。
这动作看得周遭一些识货的贵女心头一抽,忍不住心疼起那千金难求的料子。
然而,当她们的目光再次落到黎南霜那张我见犹怜的脸上时,那点心疼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荒谬的宽容。
抓两下怎么了?
这般美人,便是她一时兴起要效仿前朝那位以奢靡闻名的宠妃听裂帛之音,当场把这衣裳撕了,只怕也有一堆人争先恐后地想寻来更好的料子撕给她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