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靖山的一生和许多警察一样。
认真,负责,充满正义感,对得起人民和自己的工作,但对不起自己的家人。
当年宋馈刚刚进入市局,就被分到了唐靖山的身边,一直跟着他查案,也就经常会跟着他回家蹭饭。
久而久之,也和师娘莫清变得熟稔起来,关系非常不错。
师娘也拿宋馈当家里人看,对他颇多照顾。
他们师徒经常会在查案的时候忽略时间,多日不回家。
蹲点,抓捕,突审是家常便饭,唐家家里的大事小事也就是师娘莫清一个人在处理,好在后来女儿唐茜长大,也能分担一些。
宋馈后来住到了大院,接触到更多的警察家属后,更深刻的感受到了警属们的委屈和艰辛。
他原本以为刚硬正直的唐靖山不懂得这些。
直到有一次他们遇到了那起澡堂砍头案时,因为案子的社会影响大,省里催促的紧。
师徒两个人连着整个刑侦都在连轴转,后来终于依靠宋馈发现的细微证据抓到了凶手,破了案子。
写完报告后,唐靖山和宋馈两个人高高兴兴回去,才发现师娘莫清拄着拐,站在厨房的门前,教唐茜做手擀面。
听见开门的声音,脸上闪过了一丝惊慌。
唐靖山看着这一幕,呆愣在了原地,原本正和徒弟高声说着话,一瞬间就戛然而止。
宋馈也颇为吃惊,原本想要和师娘分享破案的喜悦也被冲刷的干干净净。
“这是……怎么了?怎么拄拐了?腿怎么了?”
唐靖山缓过神来,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连珠炮似的问道。
莫清张了张口,并不想说太多,只是看向一旁,笑呵呵地转移话题,“小馈你来了,怎么看着瘦了呢?”
但唐茜却不想隐瞒。
她放下汤勺,关了火,盖上锅盖,走出了厨房,倚在门口。
才慢慢说道:“前几天,妈出去买菜,回来的时候被自行车撞了一下,腿骨折了。”
她的语气很平静,面容也没有愤怒,但就是这样没有任何质问的态度才更让唐靖山自责万分。
“妈不让告诉你,说怕影响你工作。”
唐靖山抿紧唇,右手握了松,松了又握起来,反复了几次。
最后一摘帽子,走到莫清的面前,伸手扶着她,“走,别站着了,腿该更疼了……”
他叨叨念念着,将人往旁边的沙发带。
老两口慢慢地往那边挪,夕阳深红色的光铺在他们前进的路上。
宋馈看了看唐茜,用眼神示意她去客厅,厨房交给自己就行。
但她却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回看过来,神色柔和。
宋馈有点儿不明所以,“怎么了?”
“我下周要去医校上学了,一个月才能回来一次。”
唐茜轻声说道。
宋馈点了点头,为这个妹妹感到高兴,“那恭喜了!得庆祝一下!你想吃什么?”
“……”
唐茜无语了,她不理解怎么在父亲口中那么会破案的一个人,居然不理解她的意思。
她是要听这句恭喜么?
她是想要吃什么菜么?
唐茜有些无奈,算了,反正时间还长。
但现在她也不想再和他说话,“都这么晚了,市场早关门了。
“以后再说吧,面已经做好了,你盛出来就行。”
她转身要往里面走,但又踌躇了片刻。
最后“噗嗤”一声笑出来,“洗漱下吃饭吧,阿馈。”
宋馈被这个称呼叫的莫名其妙,低低说道:“叫哥,没大没小。”
“要你管。”唐茜哼道。
宋馈摇了摇头。
吃过晚饭,回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的人又披着衣服想去大院后面的河边走一走。
没想到却遇到了唐靖山。
人过中年的师父坐在大石上,沉默地抽着烟。
宋馈走过去,发现周围已经有了很多已经抽过的烟蒂。
“师父。”他轻声唤道。
“你怎么也来了?”
唐靖山回过神,有些意外地问道:“睡不着?”
“可能一直在忙,生物钟还没调整过来。”
宋馈笑了笑,解释道。
他感觉到师父的周围浮现出了一层在他身上罕见的迷茫感。
半晌,唐靖山缓缓吐出一个烟圈,“我和阿清是在下乡做知青的时候认识的。”
他的语气极慢,“她年轻时候很漂亮,心也好,干活也麻利。
“队里很多小伙子都喜欢她,我也是其中一个,还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可我直到和她结婚的时候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选择我。
“后来,也是无意间才知道,当年她在城里的时候,差点儿被人贩子拐走,是我阻止了对方,救了她。
“我其实不记得这件事了,但她却一直记在心里。”
唐靖山顿了顿,“阿清嫁给我这么多年,一直任劳任怨,操持家务,从来都不抱怨。
“正因为这样,我才能全力以赴去工作。
“没有她,可能也就没有我了。”
宋馈安静地听着,他的心里也一直很佩服这个师娘。
很多时候,做一时容易,做一辈子很难。
人都会有不平衡,觉得委屈的情绪。
站在莫清的角度,这么多年来,她都是一个人在承受,既不能和丈夫说,也不能和女儿讲。
真的不是一件容易得事情。
他没有办法安慰师父,说这一切师娘都理解和支持。
他没有这个资格,就连师父也没有。
家庭中就是要互相扶持,互相付出。
没有一个人可以心安理得享受另外一个人近乎无所求的付出和奉献。
唐靖山也没有指望徒弟说什么,他只是想说出来,在这些叙述中整理并了解妻子的难处,然后看看自己能不能做一些弥补,以后不再让莫清受苦。
时隔了这么多年,宋馈已经不记得师父说的每一句话了。
他只记得唐靖山最后说,希望能早些退休,平平安安的,然后带着师娘两个人去旅游,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
但可惜——这个愿望没能实现。
十几年后的今天,宋馈同样安静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姚法凌。
那张斯文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层迷茫,喃喃地说道:“我原本以为我可以和阿婷离婚,放她自由,追求自己的理想。
“但经过这件事后,我才发现,我不想和她分开。”
他摇了摇头,“我该怎么做呢?我想不出来。”
姚法凌求助似的看向了宋馈。
被注视着的人眨了眨眼睛,大概可以理解对方为什么会来和自己说这些的理由。
片刻后,宋馈轻声问道:“姚哥,你看过小王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