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暗流裹挟着最后一丝青铜浮棺的腐朽气息,狠狠将三人拍在粗糙的岩石岸上。张骁第一个挣扎着抬头,吐出一大口混着泥沙的潭水,肺部火辣辣地疼。“咳咳…他娘的…这‘星槎引路图’…引的是黄泉路吧?”他抹了把脸,黏腻的淤泥糊了一手,狼狈不堪。
“少贫嘴,快看看陆教授!”陈青梧的声音带着喘息,她迅速拧着湿透的衣角,冰凉的水珠顺着她额前凌乱的发丝滴落。古剑被她紧紧抓在手中,剑鞘在刚才的激流中不知撞到了哪里,多了几道深刻的划痕。
陆子铭伏在一块相对干燥的岩石上,脸色苍白,正剧烈地咳嗽,显然呛得不轻。张骁连忙爬过去,用他卸岭力士特有的手法,不轻不重地拍击着陆子铭的后背。“老陆,挺住!那老战士用命换来的消息,咱可不能折在这水沟里!”
“无妨…无妨…”陆子铭终于缓过气,声音嘶哑,他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镜片居然奇迹般地没碎,只是糊满了水渍,“青铜浮棺…棺底水道…这机关布置,暗合《葬经》‘水龙潜渊’之局,凶险是凶险,却也指明…此地不凡。”他挣扎着坐起,浑浊的镜片后,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片巨大的地下空间。
三人这才真正看清身处何地。
这是一座庞大到令人心悸的天然溶洞穹顶。洞顶并非完全黑暗,而是覆盖着一层奇异的、散发着微弱幽蓝荧光的苔藓或矿物,如同凝固的夜空。无数或粗壮如巨蟒、或纤细如垂柳的钟乳石,从这幽蓝的“天幕”上倒悬而下,密密麻麻,形态万千。
光源,来自他们面前一片广阔、幽深的水潭。潭水本身漆黑如墨,却并非死寂。水面之下,似乎有某种柔和、流动的乳白色光晕在隐隐透出,将靠近水面的潭水映照成一种奇异的、半透明的淡青色。这自下而上的微光,投射在那些倒悬的钟乳石上。
奇迹,便在光影交错间诞生。
那些形态各异的钟乳石,在潭水光晕的映照下,竟在洞窟底部和四壁的岩面上,投射出无数清晰的光斑!光斑大小不一,明暗有别,彼此间似乎遵循着某种玄奥的规律连接、汇聚。它们并非静止,随着潭水深处光晕的微微流动,这些光斑也在缓缓明灭、摇曳,如同呼吸。一条由最明亮光斑组成的、蜿蜒流转的光带,横贯了整个视野,无数稍暗的“星辰”点缀其侧,或聚集成团,或稀疏散落,勾勒出一幅庞大、深邃、仿佛触手可及的银河星图!
“我的天…”陈青梧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仰望着这天地奇观,手中的古剑都忘了放下。冰冷的潭水寒气透过湿透的衣物渗入肌肤,却压不住心头涌上的震撼。“这…这是把整个星空,搬进了地底?”
“不是搬,”陆子铭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颤抖,他完全被眼前的景象攫住了心神,“是造!是自然伟力与…与某种难以理解的古老智慧共同造就的奇迹!这些钟乳石的形态、角度,绝非天然巧合!它们是被精心挑选、甚至可能被微调过,才能在水光映照下,如此精准地投影出…南十字星!猎户座!还有…那条光带,是银河!这整座溶洞,就是一座以天地为基的浑天星象仪!”他激动地指向星图中央最明亮、最凝聚的几颗光斑,“看那里!那就是南门二(半人马座a星),我们寻找星门的关键坐标之一!它被如此清晰地标注出来…”
张骁的震撼不亚于两人,但他卸岭力士的本能让他更关注实际。他的目光穿透瑰丽的星图幻影,死死锁定了水潭中央。就在那片投影着璀璨银河核心的水域上方,约莫三丈高的虚空之中,静静地悬浮着一件物体。
正是他们历经生死、追寻至此的目标——那柄陨铁矛!
长矛通体呈现一种深邃的暗沉色泽,仿佛吸纳了周围所有的光线,只在矛尖与矛刃边缘,流淌着一线若有若无的幽蓝冷芒。它就那样违反常理地悬停着,没有绳索牵引,没有支架托举,仿佛凝固在时间与空间的节点。矛身笔直,矛尖微微向下,正对着下方水潭最幽深、光晕最浓郁的所在。矛身上那些古老繁复的图腾纹路,在周围流动星光的映衬下,似乎也在极其缓慢地、微不可查地明灭着,仿佛沉睡巨兽的呼吸。
“找到了!”张骁低吼一声,卸岭力士特有的浑厚内力在经脉中加速流转,驱散着侵入骨髓的潭水寒意,肌肉瞬间绷紧,蓄势待发。“就是它!老陆说的没错,矛尖指向星门!这玩意儿飘在那儿,活像个等着人去摘的仙果!” 他习惯性地去摸腰间的火折子,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早就在毒藤林里烧光了,不由低声咒骂了一句。
“别冲动!”陈青梧一把按住张骁的手臂,触手冰凉湿滑,但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她那双属于摸金校尉的眼睛,在幽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警惕的精光,仔细扫视着水潭、悬浮的长矛以及四周的岩壁。“天工”系统在她脑海中发出一阵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嗡鸣,如同示警的弦音,瞬间提升了她的警觉。“太安静了…也太顺了。祖灵祭坛、羽蛇复苏、巫祝异变…哪一关不是九死一生?这最终藏宝地,怎可能毫无防备?这水潭…这悬浮…必有古怪!”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陆子铭也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凝重:“青梧说得对。你们看那陨铁矛下方的水面…”他指向矛尖正对着的潭心区域。那里的水色比周围更加幽深,近乎墨黑。潭底透出的乳白色光晕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约束着,在那里形成一个缓慢旋转的、直径约一丈的浑圆光涡。光涡中心深不见底,如同通往幽冥的竖井。而陨铁矛矛尖那缕幽蓝的寒芒,似乎正与这旋转的光涡产生着某种无形的联系,光涡旋转的节奏,隐约与矛身图腾的明灭同步!
“矛尖指处,光涡为眼…这布局…”陆子铭的眉头紧紧锁住,发丘天官传承的知识在脑海中飞速翻检,“像是某种…空间节点?或者说,是一个强大的能量汇聚点?陨铁矛本身蕴含奇特力场,悬浮其上,矛尖却引而不发,正指节点核心…这绝非简单的存放!”
“管它什么节点核心!”张骁挣开陈青梧的手,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卸岭力士的悍勇被彻底点燃。“千辛万苦到了这儿,难不成看着宝贝干瞪眼?是陷阱也得趟过去!老陆,你学问大,看出门道没?怎么把那玩意儿弄下来?”
陆子铭没有立刻回答,他强迫自己从星图的震撼和矛尖光涡的诡异中抽离,目光再次投向洞壁和穹顶那流动的星河投影。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口中念念有词:“天垂象,见吉凶…星图显化,绝非仅为观赏…这投影的银河走向…南十字的位置…与那老战士兽皮卷上的潦草星标…还有矛尖所指光涡…”他猛地顿住,眼中闪过一丝明悟,指向星图中一处由七八个细小光斑构成、形似倒扣漏斗的区域,那区域的光影正隐隐与潭心光涡的旋转节奏呼应!
“明白了!这溶洞星图不仅是地图,更是钥匙!”陆子铭的声音因激动而拔高,“矛悬于能量节点之上,是锁!而这星图…是锁芯!要安全取得陨铁矛,必须…必须‘点亮’正确的星图路径!引动某种共鸣,而非强行摘取!否则,触动那潭心光涡的能量爆发…”他打了个寒颤,后果不言而喻。
陈青梧立刻领会:“就像古墓里的星盘机关?需要拨动星辰到正确方位?”她抬头仰望那庞大而动态的星图投影,黛眉微蹙,“可这光影是投射出来的,并非实体,如何‘点亮’?又如何确认哪条路径是‘正确’的?”
“投影为虚,感应为实。”陆子铭的目光投向那些倒悬的、制造出投影的钟乳石本体,“关键,恐怕在这些‘星石’本身!它们能投影星辰,自身或许也蕴含某种能量,或能与陨铁矛产生感应…我们需要找到开启共鸣的‘引子’,或许…就在这潭水之中?”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幽深、散发着神秘光晕的水潭,那看似平静的水面下,隐藏着通往答案和致命危险的双重可能。
张骁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神在瑰丽的星图、悬浮的陨铁矛和那深不可测的水潭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陈青梧和陆子铭凝重的脸上。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在幽暗光影下显得有些森然,卸岭力士的彪悍混着一丝狠劲:“得,谜题又绕回这水潭了。老陆的引子…八成在下面。这水看着就邪性,底下还指不定藏着什么‘热情好客’的东西等着咱呢。怎么着?老规矩,我水性好,皮糙肉厚,我下去摸摸底?” 他一边说,一边开始活动手脚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吧声,青铜剑被他插在脚边的岩石缝里,准备轻装下水。
陈青梧看着张骁跃跃欲试的样子,心头一紧。那潭心缓慢旋转的光涡,如同深渊巨兽的眼眸,散发着不祥的吸力。“等等!”她再次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溶洞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不能贸然下水!‘天工’…有些反应。”她含糊地带过了系统的提示,但神情无比严肃,“这光涡…还有矛尖的指向…给我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像是某种活物的…巢穴入口。张骁,你的‘地龙’劲可能感应到什么?”
张骁闻言,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躁动的气血,闭上眼睛。属于搬山道人一脉传承的“地龙”劲,一种对地脉震动、能量流动极其敏锐的内家感应,如同无形的触须,被他小心翼翼地释放出来,缓缓探向那片幽深的水域。他的内力凝练如丝,谨慎地避开中心光涡,沿着水潭边缘向下延伸。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只有水波轻拍岩岸的细微声响和星图光影无声的流转。汗水混着未干的潭水,从张骁紧绷的下颌线滑落。
突然,他猛地睁开眼!瞳孔在幽暗中骤然收缩,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种直面洪荒巨兽般的惊悸!
“下面…有东西!”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活的!很大…非常非常大!就盘踞在…那光涡深处!它…它好像在…睡觉?不,是蛰伏!但它的‘气’…像万年寒冰,又像…烧红的烙铁!又冷又邪!我的‘地龙’劲刚靠近光涡边缘…差点被那‘气’给冻僵、烫穿了!”他急促地喘息着,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形的搏杀,眼神里充满了后怕。
陆子铭倒抽一口凉气:“守护星门之钥的…上古遗种?”他看向那悬浮的陨铁矛,又看向深潭,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与凝重,“难怪…难怪要悬矛其上,以星图为锁!这矛不仅是钥匙,恐怕也是…镇压之物?”
陈青梧的心沉了下去。前有星图谜锁,后有光涡凶兽。这瑰丽如幻境的溶洞星图,瞬间化作了步步惊魂的绝地。她握紧了手中的古剑,冰冷的剑柄传来一丝沉甸甸的质感,目光扫过那流动的星河投影,扫过悬浮的陨铁矛,最后落在张骁惊魂未定的脸上和陆子铭镜片后凝重的眼神。
“星图是锁,光涡是眼,凶兽是卫…”她清冷的声音在溶洞中响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硬闯取矛,必惊凶兽,死路一条。唯一的生路,就是解开这星图之谜!在它苏醒之前,找到那条正确的‘星路’,引动共鸣,让那陨铁矛…自己下来!”她的目光锐利如剑,刺向上方那片由钟乳石与水光共同编织的、宏大而危险的流动银河。
星河无声运转,光斑明灭,如命运之眼俯瞰着渺小的三人。悬浮的陨铁矛,幽蓝的矛尖依旧稳稳地指向深潭下那蛰伏的恐怖。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与光影流动中,一分一秒地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