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纸刚泛出鱼肚白,陈峰便被鼻尖的痒意弄醒。秦霜正支着肘,用发丝轻轻扫他的脸颊,鬓角的珍珠耳坠垂在他颈窝,凉丝丝的,混着她发间的皂角香。
“醒了?”她的声音带着初醒的慵懒,指尖划过他锁骨处的旧疤,那是罗城之战留下的,如今在暖帐里泛着浅粉。陈峰捉住她作乱的手,往被子里带,掌心触到她腕间的暖玉,温润得像初春化雪的溪石。
帐外的炭盆烧得正旺,铜盆边沿凝着细密的水珠。秦霜昨夜绣的荷包落在枕边,青缎面上,半朵红梅刚绣完,银针还别在花瓣处。陈峰捏起荷包往她腰间塞,指尖不经意擦过她腰侧,惹得她轻颤着躲进他怀里:“再闹,早饭就要凉了。”
其实早饭早备下了。小厨房的老仆知道他们近日贪睡,总把粥温在炭炉上,银锅里的鸡丝粥冒着热气,撒着昨夜新炒的芝麻,香得能勾人从被窝里爬出来。
巳时的阳光斜斜切进书房,在紫檀木案上投下窗棂的影子。陈峰铺开宣纸,秦霜正给他研墨,松烟墨在砚台里慢慢化开,她的袖口沾了点墨痕,像落在雪地上的乌鸦爪印。
“写什么?”她偏头看他,发簪上的流苏扫过他手背。陈峰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安”字,笔尖在纸上拖曳,墨色由浓转淡,最后一笔收得极轻,像怕惊扰了满室的寂静。
写累了,秦霜便蜷在窗边的软榻上绣活计。陈峰搬了绣凳坐在旁边,看她指尖翻飞,银针穿过后,青缎上的红梅又多了两瓣。他忽然伸手,替她拂去落在肩头的线团,指腹擦过她耳垂,那点珍珠瞬间染上他的体温。
“痒。”她往旁边躲,线轴却“当啷”滚落在地,缠了他一靴底的丝线。陈峰弯腰去捡,鼻尖正撞上她垂落的发,皂角香混着炭火气,竟比案上的熏香还要醉人。
小厨房的铜锅咕嘟作响,炖着昨夜猎来的獐子肉。秦霜正用银匕撇浮沫,陈峰从身后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窝,胡茬蹭得她颈侧发红。
“当心烫。”她侧过脸,唇瓣擦过他的鼻尖,带着姜糖的甜。锅里的獐子肉炖得酥烂,汤汁收得浓稠,陈峰伸手去掀锅盖,被她拍开手背:“急什么?再焖半个时辰,让肉吃透了酱汁。”
案板上摆着新揉的面团,秦霜揪起一小块,搓成圆子往他嘴里塞。糯米粉的清甜在舌尖化开,陈峰却故意含住她的指尖,惹得她抽手时带倒了糖罐,绵白糖撒了满案,像落了层细雪。
陈峰弯腰去捡糖罐,却见她赤着脚站在青砖上,裙裾扫过地面的糖粒。陈峰忽然将她打横抱起,她惊呼着搂住他的脖颈,发间的流苏扫过他的脸颊,暖香混着肉香,在小小的厨房里漫开来。
午后的阳光最是慵懒,透过糊了三层的窗纸,在榻上投下毛茸茸的光斑。秦霜枕在陈峰腿上,翻看他前几日画的兵法图,指尖点着某处山谷:“这里设伏,是不是该多备些滚木?”
“陈峰没接话,只伸手替她理鬓角。她今日换了身月白绫袄,领口松了两颗盘扣,露出一小片莹白的肌肤,像被雪映亮的梅蕊。他忽然俯身,在她额间印下一个轻吻,带着唇间残留的糖香。”
图册滑落在地,秦霜翻身趴在他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帐外的风卷着雪沫打在窗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却衬得帐内愈发安静,只有彼此的呼吸在暖空气里交织,像两缕缠绕的青烟。
陈峰的指尖划过她的发梢,忽然想起初见时,她穿着银甲站在城楼上,长枪直指苍穹,哪里有半分如今的柔媚?他低头时,正撞见她含笑的眼,像盛着两汪春水,把这寒冬腊月都泡得暖融融的。
掌灯时分,秦霜在铜镜前卸钗环。陈峰从背后替她解着珠络,冰凉的珠子从指间滑过,最后一颗却故意捏在手里,指尖摩挲着她颈后的碎发。
“还闹。”她嗔怪着转身,却撞进他怀里。铜镜里映出交叠的身影,他的玄色常服与她的月白绫袄相衬,像泼墨山水里点了抹初雪。秦霜抬手,指尖划过他的眉骨,那里有道浅疤,是当年替她挡箭时留下的。
“明日想去看雪吗?”陈峰吻着她的发顶,“听说城外的梅林开了,雪压在枝头,定是好看的。”秦霜的指尖在他后背画着圈,声音埋在他衣襟里:“不去,外面冷。”
其实她是怕他着凉。他的旧伤每逢阴雨天便隐隐作痛,这几日雪下得紧,她早让小厨房炖了当归羊肉汤,此刻正温在炭炉上,香气顺着门缝钻进来,混着帐里的暖香,缠缠绵绵的,像要把这漫长的冬夜都焐得熟透。
夜深时,雪下得更紧了。炭盆里的银骨炭烧得正旺,映得帐顶的缠枝莲纹明明灭灭。陈峰握着秦霜的手,她的指尖有些凉,他便放在唇边呵着气,暖得她睫毛轻轻颤。
“今日府衙递了文书。”秦霜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雪落,“说邢国那边安静得很,边境的烽火台三日没动静了。”陈峰嗯了一声,指尖替她掖好被角:“管他呢,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其实他早让人查过,邢国边军正在换防,暂时掀不起风浪。这几日不去府衙,不过是想偷些浮生半日闲,守着眼前人,看晨光漫过窗纸,听雪落压弯梅枝,把那些刀光剑影都暂时抛在脑后。”
秦霜的发落在他胸口,像一瀑墨色的溪流。陈峰忽然想起那年在战场,她替他包扎伤口,也是这样近的距离,只是那时她眼里满是焦灼,如今却只剩下脉脉的温软。帐外的风雪还在呼啸,帐内却暖得像揣了个小阳春,连呼吸都带着甜意。
这冬日的日子,就像案上温着的酒,初尝时只觉暖,慢慢品下去,才知那醇厚的滋味,原是要两人守着炭火,一口一口,细细地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