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周丫被一阵“叮叮”声吵醒。推开窗,见赵铁柱正用铜锤敲酒瓮,瓮口结着层薄霜,锤声震得霜花簌簌往下掉。“这瓮紫藤酿得封严实些,”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昨儿见着檐角结了冰,别冻裂了瓮。”
酒瓮旁堆着新劈的柴火,李木匠正往灶里添,火苗“噼啪”舔着瓮底,把瓮身烘得微微发烫。“温着点好,”他用布擦了擦瓮上的水汽,“不然浆糊冻硬了,封泥容易裂。”瓮身上缠着圈紫线,是周丫昨晚用紫藤花瓣染的,线尾系着小陈留下的燕形扣,在晨光里晃悠悠。
张大爷蹲在瓮边,手里转着个竹制酒提,提柄上也缠着紫线。“当年守业媳妇酿这酒,总爱在瓮底埋把紫藤花,”他往瓮口凑了凑,深吸一口气,“你闻,这香比去年的浓。”
周丫刚把绣好的燕子布挂在瓮颈,就见狗蛋举着个竹篮冲进来,篮里是刚摘的紫藤花,花瓣上还沾着露水。“小陈哥让我送来的,”他把花往瓮边一放,“说添点新花,酒香能绕着酒坊飘三里地。”
李木匠取了些新花,用竹片小心地塞进瓮口的缝隙里,紫线顺着瓮身往下绕,每绕一圈就打个结,结上坠片干花瓣。“这样花味能慢慢渗进去,”他拍了拍瓮身,“比直接倒进去更匀。”
赵铁柱扛来块青石板,垫在瓮底:“防着地气返潮。”他见周丫正往瓮身上绣紫藤叶,忽然笑了,“你这绣活跟守业媳妇越来越像了,她当年也爱在瓮上绣些花草,说看着就舒心。”
周丫的针脚确实像——叶片的脉络用的是“盘金绣”,金线裹着紫线,在阳光下闪得细碎,像撒了把金粉。“小陈哥说,他娘绣到第三片叶就没绣完,”她指着瓮腹的空白处,“我替她补全。”
张大爷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是块蜡,蜡上嵌着些干紫藤花。“这是守业媳妇的封蜡方子,”他把蜡捏碎了往封泥上抹,“融了之后能把缝隙全堵上,虫鼠都钻不进去。”蜡块融化时,花香混着酒香漫开来,连檐下的燕子都飞下来,绕着酒瓮转了两圈。
狗蛋不知从哪找来个旧陶碗,碗底刻着“陈”字。“这是小陈哥家的老碗,”他把碗扣在瓮口当盖子,“他说这样能接住瓮口滴的酒珠。”碗沿也被周丫缠了圈紫线,和瓮身的线接在一处,像条首尾相衔的藤。
晌午拆封检查时,李木匠的凿子刚碰到封泥,就听见“咔嗒”一声,瓮底竟裂开道缝。“别急着凿!”张大爷赶紧按住他,“这瓮是双层的,底是活的。”
众人屏住呼吸,赵铁柱用撬棍轻轻一撬,瓮底果然掉了下来,露出个暗格。里面铺着层油纸,裹着个小木盒,盒上的锁也是燕形的,钥匙正是小陈留下的燕形扣。
“是守业媳妇的东西!”周丫认出盒角绣着的半朵菊,和张大爷那块旧帕子上的正好能对上。打开盒子,里面是本账册,泛黄的纸页上记着酿酒的方子,页边空白处画着些小图:有的是紫藤花的采摘时间,有的是封瓮的绳结打法,最末页画着个小小的酒坊,坊檐下挂着块牌子,写着“燕巢”二字。
“她早就算到咱会重酿这酒,”赵铁柱翻到其中一页,上面用红笔圈着行字:“紫藤满架时,启瓮招旧客”。今天廊下的紫藤正好开得最盛,一串串垂在酒瓮上,像挂了串紫葡萄。
小陈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肩上的担子还没卸,筐里装着些陶罐。“俺爹说这账册该物归原主,”他把陶罐往桌上一放,里面是新做的陶酒杯,杯沿都描着紫线,“他还说,当年没喝完的半坛,埋在紫藤树下了,挖出来凑着新酒喝。”
众人跟着小陈往紫藤树下走,树根处果然埋着个旧酒坛,坛口用红布封着,布上的紫线都褪成浅粉色了。狗蛋抢着用小铲子挖,刚把坛口露出来,酒香就顺着土缝往外钻,混着紫藤花的香,把蜜蜂都引来了。
“这坛得温着喝,”李木匠把旧坛往新瓮旁的灶上放,“新旧混着煮,味道才顺。”他用周丫绣的燕子布裹住坛身,“这样温得匀。”
张大爷把账册里的方子抄在新账本上,边抄边笑:“守业媳妇写‘加三钱蜜’,你偏加五钱,难怪你酿的更甜。”周丫正往酒杯上绣紫藤花,闻言抬头笑:“加五钱才够粘住杯沿的紫线呀。”
赵铁柱搬来张方桌,摆在紫藤架下,酒杯刚摆好,燕子就飞来了,落在架上叽叽叫。小陈打开新瓮,往每个杯里倒酒,酒液晃着淡紫色的光,杯沿的紫线遇酒,竟慢慢晕开,像花瓣浮在酒上。
“敬守业媳妇!”张大爷举杯,酒液里漂着片新摘的紫藤花,“敬这绕来绕去的线,敬这没断过的念想!”
周丫的酒杯上,最后一片紫藤叶刚绣完,针脚落下时,檐下的紫线忽然晃了晃,燕形扣“叮”地撞在酒瓮上,像在应和。酒坊的香混着花香,漫过竹篱笆,漫过燕巢,漫过每个人手里的酒杯,在午后的阳光里,酿成了最绵长的滋味。
狗蛋举着杯子跑,紫线在他身后拖了长长的一串,像条没织完的藤,缠着新瓮,缠着旧坛,缠着每个人的笑,在燕巢酒坊的屋檐下,慢慢长啊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