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翊和俞熙同听到丫鬟来禀时,俞瑎已经躲在被子里一个时辰了,丫鬟怎么叫少爷也不出来。
夫妻俩站在床边看到被子裹得严严实实,但居然还给自己留了个呼吸孔,裴翊刚要掀被子,俞熙同摁住了她的手。
他凑到呼吸孔那边轻声问道:“俞瑎,爹爹可以进来吗?”
没有动静,片刻之后,被子掀起一个入口,俞熙同冲着妻子招招手,哭笑不得的裴翊只好跟他一起把脑袋塞了进去。
黑乎乎的被窝里只有因为他俩身体撑起被子而透进来的一些光亮,俞瑎的眼睛就像猫头鹰一样发着夜光。
俞熙同压低嗓子问道:“俞瑎,发生什么事了,告诉爹爹和娘亲。”
裴翊只好也配合的小声道:“说吧,现在只有我们三个知道,娘亲不会责罚你的。”
俞瑎赶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用细弱蚊蝇的声音说:“不能说,所以我把自己关在这里,否则我就会说出去。”
裴翊脑子转了一下,问:“我猜是小姨母吧?没关系,你告诉我们她不会生气的。”
“真的吗?可以吗?”俞瑎着急的确认着,他实在憋坏了。
接下来就是语无伦次颠三倒四的描绘了发生的所有事情,他跪在床上,两只小手揣在胸前,用更低的声音说道:“爹爹你们知道小姨母是仙人吗?不知道吧?她不让我说,千万别说!”
他看到父母居然想笑,登时急了,低头从跪姿的两腿之间掏出一个东西,一下怼到父母脸上:“不信?不信你们问阿狸,他就被‘咻’的飞到我手上的,阿狸,你说话!”
“喵呜--喵呜---喵喵。”阿狸忙不迭的证明着。
俞熙同和妻子相视一笑,继续哑着嗓子说:“小姨母的事我们知道,没想到她居然也告诉你了,那说明在她眼里你是个值得信任的男子汉,你是吗?”
“我当然是!”
“那就好,你说的没错,小姨母是上界采摘蟠桃的仙子,干活干累了就偷个了懒下凡到了家里......
俞瑎倒吸一口冷气,激动地抖着:“所以她才不一样!”
“是的,但是如果有太多人知道她的身份,她就会被天庭发现,就会有天兵前来捉拿她,你希望小姨母被抓走吗?”
“不行不行,我不想她回去摘桃子,爹爹和娘亲放心,我绝不会说的,绝不会!”像突然想起什么,他捧着阿狸的脑袋,“他也不会!”
俞熙同摸摸他的脑门赞道好样的,又继续说:“小姨母既是仙人,必有和我们不同之处,所以如果,我是说如果,她做了一些奇怪的事,你不要生气和难过,要多多体谅她,可能做到?”
俞瑎揣在胸前的小手握紧了拳头,阿狸趴在他胸下也一样揣着手,他用力点着头,下巴磕到阿狸的脑门上带着它一起拼命点头,俞瑎提高了声音道:“能!我都能!我会保护小姨母的,她不能被天兵带走!”
“喵呜---喵-----!”
裴翊趴在床边,歪着头看着丈夫和儿子对话,虽然只有一点光亮但仍能看到男人的侧脸英俊刚毅。他若站起身便是修长挺拔,风度卓然,如落落长松,但此刻他却柔和温暖的像一块暖玉。
他耐心温柔的教导着儿子,又那样不忘时时呵护着裴三。听到父子最后的两句对话,裴翊的眼睛湿润起来,她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男人的脸庞----上天带走了母亲和大哥,又送给了她一个值得信赖和尊敬的丈夫。
他稳稳地握住了她的手......
这个独立于天地之外的被窝此刻被分成了两个国度,一国是缱绻浓情眼里只有对方的恩爱夫妻,一国是侠义热血兀自暗暗打气的四岁铁汉------和猫。
“裴三小姐!”一个身着绿衫少年冲着街对面的二人招手。他一脸灿烂的走过来:“这么巧,我来药铺抓药,出门就看到二位了,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水生施礼道:“原来是徐校尉,我陪小姐随便走走。”
“三小姐,既然无事,要不要去坐坐?前面有家果子铺,配茶的干果尤其好吃。”徐斡嘴角扬着灿烂的笑意,耐心的等着她思量了片刻又片刻。
“带路。”
“好嘞,这边请。”
坐定之后,裴三才发现这果子铺的斜对面就是老纪的赤琉金店铺。徐斡将那松子、蒸枣、花生和银杏推到三小姐面前,热情的让她每样都尝尝看,裴三的目光落到银杏上怔忡了片刻。
徐斡瞧她只是她冷眼看着并未伸手,突然想到人家大小姐难道还亲自上手剥壳吗,便起身去净了手,回来将每样带壳的都剥了几粒,再次拿给裴三。
裴三打量了他一眼,从那结实净白的手心里挑了几粒放到嘴里,细嚼之下,喷香甘甜,点点头。
水生瞅着徐斡的周到体贴,再看看自己面前一堆果壳,有点缓过神来:几个意思?是在挤兑我吗?嫌我一个丫鬟只顾自己吃?可小师叔从来不需要别人给剥壳呀,多此一举臭显摆的家伙。
她没好气的问道:“怎么,徐校尉生病啦?抓这么多药?”
“哦,是我哥哥病了。三小姐身体最近怎么样,我看三小姐虽然单薄但也矫捷,可也习武?”
水生警觉地停止了咀嚼,今日小师叔穿的是一身淡紫色的骑装,两人其实本想去老纪的店铺看看的,没承想半道碰到了徐斡。
徐斡就那么一直举着手,每次借着她从手心拿果子送到嘴里的动作就将目光投向她,这是一张和云门小师叔完全不同的脸,清瘦的骨相,妍丽的五官,看着仙姿玉色又机敏冷漠。
他也曾这么近距离的看过云门小师叔,这两人确实都是自己的脸,没有丝毫易容的痕迹-----心里有点沮丧,难道这线头没有摸对?
手心如羽毛拂过的微痒让他回过神,她漫不经心的回答道:“会一点,老游医让我强身健体疏通经脉所用。”
他另一只手托着腮:“云门小姑姑深藏不露,你们是好友,她不曾指点三小姐一二吗?”
裴墀目光倏地望向他,那对平素空洞失焦的杏眼此刻充满敌意,她反问道:“徐校尉,你答应她的事进展如何?”
徐斡放下手,正襟危坐:“我......我正要和三小姐说此事,虽没找到房青柳的尸身,但她恐怕......凶多吉少了。”
“果真死了?”
“对不起......”他眼睛微微低垂,“但我想问一下,小师叔可曾指派他人来找寻房青柳,实不相瞒,我在关押她的密室里碰到了也来探查的黑衣人,小姑姑可有徒弟?”
水生抢答道:“她从未收徒,如果小姑姑真的派人来也不会告知我们,想必是觉得徐校尉办事不力,如今人都死了,你问这些有什么用?”
他抬头遇上那眼角尖尖的杏眼,尽是嫌恶----这身形,这眼神,何其相似啊!
她手指轻轻碾着一粒银杏,冷言到:“你还是想想怎么跟她交代吧,难道就没人为青柳偿命吗?”
“那蒋文明已经被杀了......”
“他和你一样,也不过就是条狗,那狗主人呢?”
这骂人和她真是一个路子,狗长狗短的,徐斡僵起笑容:“三小姐,你不是我让我去刺杀王爷吧?那......小师叔到时候可会来劫法场救我?”
水生嗤道:“你想得美!”
她蹙眉:“也不是不可能,”明显认真考虑起来,“我会让我父亲想办法保你,实在保不住,我一定去法场救你。”
“小姐!”
“啊!!”
只是想探查点消息,怎么又背上了刺杀郾王的任务?他连连摆手,裴三小姐严肃的说你好好考虑,实在不行让小姑姑下山亲自跟你谈谈。
徐斡慌得带翻了凳子,说我还有事,三小姐慢慢吃,慢慢吃。
他掩在树后看着二人进了赤琉金铺子外,店内金红光芒远远就能看到,他眼前出现了那未曾忘记的画面---手指弹动,锋芒之气将叶片如同砍头一样切割了下来。
徐斡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但心中那个最大胆的念头却越来越鼓噪,越来越难以遏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