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致素挑起轿窗帷帘,俞熙同彬彬有礼道:“相爷,冒昧叨扰,可否请相爷下轿移步,下官有几句话想讲。”
林致素对这个女儿疯狂迷恋的男人平日的态度都是视而不见的,一方面自己女儿如此委屈求全他却不为所动着实可气,但另一方面他也明白这不是俞熙同的错,更何况他还是裴家的女婿。
所以他对俞熙同既不能强迫也不能处置,干脆视若无睹,眼不见心不烦。
而且他知道俞熙同对他也是这个策略,平日见到谦恭有礼,仅此而已,所以他来拦轿林致素还是颇为吃惊的。
“什么,竟有此事?”林致素听完广善寺之事惊讶不已,尤其是听懂了俞熙同只差挑明的那几个字---意欲加害俞瑎。
他的面色阴沉尴尬,怪不得祈福回来之后母女那几日神色慌张萎靡,他以为是抽到了什么下下签,便也没有在意,没想到竟然闯出这等祸事。
俞熙同的弦外之音铮铮作响,就算裴氏姐妹和自己儿子口说无凭,但林家母女单独和俞瑎呆在一起事实,至于当时想了什么做了什么她们心里必然清楚。
俞熙同语气依然谦恭:“相爷,小妹裴墀不同于其她闺秀小姐,她性烈如火,此次若不是我夫人劝阻,林夫人和芸和怕是已经头七了,到时候林裴俞三家得闹成何等样子,此事现在都还瞒着侯爷呢。”
林致素被噎了个结结实实,心中暗嗤道:“裴家也就算了,你们俞家早就破落到不值一提了,唉,但终归是自己理亏.....”
他叹了口气,拿走一些刚刚宰辅的架子:“熙同,你是识大体的,没有去惊扰侯爷,直接来找我是对的。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不必有上下级忌惮,本相也不会搪塞狡辩。”
宰相流露出少见的无奈和尴尬:“她们母女的处事性格我也是知道的,唉,本相规劝多次还是依然故我。熙同,本相自当补偿于你,有侯爷的面子在,我不会推脱的。”
“相爷,我岂是来要补偿的?下官只是想在酿成祸端之前恳请相爷警醒以免成肘腋之患,我和相爷一样视妻儿安危胜过性命前程,如果他们有什么不测,我定会以命相搏......”
“熙同,你这话太严重了,本相绝不会允许此等事情发生!”他沉吟片刻,“你才华卓越,人品贵重,在校书郎一职上已然多年,论经验和资历理应升迁,弘文馆的学士之职如何?从五品,除了编纂校正,你也需要担当教授生徒的责任呐。”
俞熙同肃恭垂首道:“下官感激相爷看重,但升迁也需要按部就班扎实而上,从九品跳至五品,下官小小名声不足挂齿,但此举肯定会有损相爷清誉。相爷的照顾之心,熙同恳请转给芸和,为她寻一门称心如意的亲事吧。”
软中带刺,林致素看着一表人才的俞熙同不得不承认女儿的眼光是好的,但此人终归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宰相喟然长叹,只得点点头,便也不再勉强。
林致素的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林夫人没想到俞熙同居然亲自去告状,叱骂着不知好歹没有福气的破落户儿之子,转而又冲着丈夫辩白道:“相爷,我真是只是想吓唬吓唬那孩子,出出恶气罢了,怎么会有心谋害他呢,我可是堂堂相国夫人。”
林芸和在旁默默听着,难得这次没有骄纵的和父亲争执。
林夫人揽过女儿的肩头,委屈哽咽道:“相爷,你看看,女儿这几年都熬成心病了,她变成这个样子不就是一直未能解开心结吗,你若强行让她嫁人就不怕她有什么三长两短吗?”
林致素“啪”的一声拍在桌案上:“那你说要如何解开这劳什子心结,难道真的要去杀人抢亲吗?且不说俞熙同儿子都有了,就算他未娶亲也不会和芸和有瓜葛的,他与林家根本就是两路人!”
林芸和突然被惊醒一般,叫着:“爹你不要胡乱揣测,如果没有裴翊他一定会娶我的。小时候他明明夸赞我姿颜如画,只是后来他不得不因为前程才去攀附裴翊罢了,如今爹是宰辅了,裴翊能给的我也能,他只不过需要一个由头离开裴翊母子。”
林致素气极反笑,他每每都不能相信自己一个万人之下的宰辅却有如此头脑简单的女儿:“你当真觉得俞熙同是因为裴翊的身份才娶她的吗?如果他有攀附之心,如何甘愿在弘文馆做了四五年的九品校书郎?你可知我今日想提他为五品学士作为致歉,他都一口回绝了。”
他扶额道:“芸和,你醒醒吧!还有,我告诉你们母女,陛下虽然这么多年和裴允信心有龃龉,但其实依然信任他而且有意让他复起,一旦裴允信想通便能重新得势,那时,我与他势必只能留一人。”
母女面面相觑:“为什么?”
他的眼神蒙上一层肃杀:“因为我和他代表着皇帝心中两个摇摆不定的态度,一旦他做出决策就会坚定的抹去与另一个态度之相关的一切。所以,我提醒你们,不要再故意和裴家生事,焉知裴允信明天不会东山再起?”
东山再起?绝不可以!裴翊岂能再压过我一头----“爹,不会的,我告诉你,裴三就是个怪物,我说不上来,反正她很邪气,有这么个疯子裴允信哪来的精力东山再起?”
林致素已然不耐烦:“好了,你既然知道她是个疯子,又为什么去招惹她?从今往后,给我绕着裴家走!”
睡莲叶子刚刚长出来,上面几颗圆圆的水滴滚来滚去,阳光透过花窗在摇椅上照出斑驳的影子,她终于睁开眼瞥了一下立在旁边多时的小孩。
“好吃吗?”他问。
裴墀又咬了一口,将手中剩余的一个干酪蜜递给他:“今天只准吃这一个。”
俞瑎眼睛弯弯道:“好,娘亲说可以少吃但也不能不吃,因为你要长力气我要长个子。”
他睁大乌黑水润的眼睛:“小姨母,那个'咻'也不能教我吗?就是你把我‘咻’一下拽的飞起来那个!”
“不能。”
“还是只有你会?”
“是。”
“那好吧,”俞瑎把屁股挪到摇椅上,努力挤出一点空隙,“小姨母,那你上山就是为了学这个吗?”
“我那时和你同岁,上山是因为我和别人不一样。”
“咦?怎么不一样?”他吞的有点急了,噎的打嗝。
裴墀伸出手,桌上的水壶自行倒了杯水,她调整了个手势,茶杯“咻”的飞到她的手中,递给俞瑎。
“啊------呃!”俞瑎的大叫伴着一个无比响亮的嗝,手里的干酪掉在了地上------蜷缩在门口的小猫蹿过来叼起干酪就跑到了门外----裴墀再次伸手,还没来得及放下干酪的小猫“喵呜”一声腾空飞起落到了俞瑎的怀里--------就像他落到小姨母怀里那般。
俞瑎手忙脚乱的接住小猫,稚气的眼睛迸射出耀眼的光亮,五官不受控制的各自惊讶着,他呼嚎道:“你是仙人吗?!!咪咪,你看到了吗?别吃了,看到了吗?”
小姨母嘴角微扬,眉头轻挑。
小姨母嘴角微扬,眉头轻挑。
她起身走到院里那棵粗高的石榴树下,俞瑎赶紧小碎步跟上,她抬头望向前几日被风吹上去的那个六角风车,卡在树冠的高处。
没有任何询问和商量,意灵环绕上了俞瑎......
.......他震惊又狂喜,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双脚离开地面,越来越高,直到一棵树枝戳到了他的脑袋才被抬起头,那平日高不可及的树冠就在眼前,如同一顶大帽子戴在自己头上。
裴墀左右轻移着手指,调整着俞瑎的位置,直到他能从最合适的枝桠缝隙中拿出自己的风车。
许是离太阳都近了,阳光透过树叶在俞瑎眼前形成一片聚焦的光晕,好多年后他都记得那风车被照的无比巨大,就像梦一样。他迟疑地伸出手,轻轻握住风车柄杆,光滑又坚挺,一切都是真的。
缓缓降落,再度踩上了地面,双脚居然有点软,他慢慢转过身看着小姨母,发出了穿透墙壁的尖叫......
直到小姨母隔空轻轻扇了他一巴掌方才闭嘴,他被严厉警告: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小姨母的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