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厌没再坚持,转身回了房间。
杨冰清见他回来,连忙迎上去:“没事吧?”
“没事。”林厌摇摇头,“收拾一下,我们换家客栈。”
“为什么?这里不是挺好的吗?”杨冰清不解。
“这里已经不安静了。”林厌淡淡道。王家吃了这么大的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虽然他不怕,但他不想被这些琐事打扰。
杨冰清点点头,开始收拾东西。她动作麻利,很快就将两人的行李打包好。
离开客栈时,掌柜的还特意送他们到门口,一个劲地说着感谢的话。林厌只是淡淡点头,牵着杨冰清的手,消失在人海中。
两人在城南找了家僻静的客栈住下。这家客栈规模不大,只有一个院子,几间客房,看起来生意不太好,倒是符合林厌的要求。
傍晚时分,杨冰清坐在窗边,看着院子里的石榴树发呆。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几只麻雀落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叫着。
“在想什么?”林厌走过来,递给她一杯热茶。
“我在想,那个张姑娘会不会有事。”杨冰清接过茶杯,指尖传来温暖的触感,“那个王老爷看起来好凶,他会不会报复她们家?”
“不会。”林厌肯定地说,“我在他身上留了点东西,只要他敢再生事端,就会痛不欲生。”
杨冰清这才放下心来,她看着林厌,忽然笑了:“你好像变了。”
“嗯?”林厌挑眉。
“以前在宗门的时候,你总是冷冰冰的,很少管别人的事。”杨冰清轻声道,“可是今天,你却救了那个素不相识的姑娘。”
林厌沉默片刻,看着窗外的晚霞:“或许是人间的烟火,比宗门的云雾更暖一些吧。”
他想起三百年前,自己刚入归墟剑宗时,也是个热血少年,见不得半点不平事。后来经历了太多,心才渐渐冷了下去。直到杨冰清的出现,才让他冰封的心有了一丝暖意。
而现在,这人间的烟火,似乎正在慢慢融化他心底的坚冰。
“对了,”杨冰清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早上那个小石头送的桂花糕,我偷偷留了一块。”
她摊开手心,是一块用油纸包着的桂花糕,因为揣了太久,有些变形了。
林厌看着那块小小的桂花糕,又看了看杨冰清期待的眼神,心中一软,伸手拿了过来。
入口的瞬间,清甜的香气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带着淡淡的桂花香,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好吃吗?”杨冰清期待地问。
林厌点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容,那是杨冰清从未见过的温柔。
“嗯,好吃。”
窗外的晚霞渐渐褪去,夜幕降临。清河城的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像散落人间的星辰。客栈的院子里,石榴树的叶子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林厌和杨冰清坐在窗前,分享着那块小小的桂花糕,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的温柔。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的王家府邸,正乱作一团。
王富贵躺在床上,疼得死去活来,请了好几个大夫都束手无策。王少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爹,到底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你告诉我,我去报仇!”王少爷咬牙切齿地说。他自小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王富贵疼得说不出话,只能摆摆手。他知道,对方能轻易伤了他和那么多手下,绝非他能惹得起的。
“去……去把那些女子都送回去……”王富贵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还有……把家里的账册整理一下,捐给……捐给城外的粥棚……”
他怕了,是真的怕了。他宁愿散尽家财,也不想再承受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王少爷虽然不解,但见父亲疼得厉害,也不敢违抗,只能悻悻地去安排。
夜深人静时,林厌站在窗前,望着王家府邸的方向。那里的灯火亮了一夜,直到天快亮时才渐渐熄灭。
他知道,王富贵照做了。
人间的纷争,远比修真界的打打杀杀复杂,却也简单。复杂在于人心叵测,简单在于……拳头硬的人,总能说了算。
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床边。杨冰清已经睡熟了,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像是做了个好梦。
林厌在床边坐下,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她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却在半空中停住,转而轻轻拂去她发间的一缕月光。
“百年人间,或许不会太无聊。”他轻声呢喃,声音消散在寂静的夜色中。
窗外,一只萤火虫飞过,拖着微弱的光芒,消失在黑暗里。属于他们的人间百年,才刚刚开始。而这第一天的相遇,不过是漫长岁月里,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但有些种子,一旦种下,便会在时光的滋养下,开出意想不到的花。
清河城的晨雾还未散尽时,三匹快马踏着青石板路疾驰而来,马蹄铁敲出的脆响惊飞了檐下的燕子。为首的骑士翻身下马,玄色披风上绣着金线蟒纹,腰间令牌在晨光里泛着冷光——那是只有皇家秘使才有的规制。
“林厌先生何在?”骑士声如洪钟,震得客栈门板嗡嗡作响。掌柜的从柜台后探出头,看见令牌时脸都白了,哆哆嗦嗦指向后院:“在……在里面喂树呢。”
林厌正蹲在石榴树下,指尖凝着缕微弱的灵气,缓缓注入枯槁的根系。杨冰清蹲在旁边,用碎布小心翼翼擦拭着刚冒出的嫩芽,像在呵护易碎的琉璃。听到动静时,林厌指尖的灵光骤然隐去,泥土里的蚯蚓却忽然翻涌起来,在树根周围拱出细密的纹路。
“奉长公主令,请先生即刻入宫。”骑士单膝跪地,双手奉上鎏金请柬,“公主说,先生若肯移步,清河城所有粥棚的米粮,皆由皇家内库供给三年。”
杨冰清捏着碎布的手猛地收紧,指尖掐进掌心。她认得那请柬上的鸾鸟纹——去年在归墟剑宗的古籍里见过,是当朝长公主赵灵阳的私印,传闻这位公主素有贤名,却在三个月前的夺嫡之争中失了势,被幽禁在京郊的静安寺。
林厌接过请柬,指尖触到烫金的字迹,忽然想起昨夜掠过屋顶的那只信鸽。鸽腿上绑着的密信里,只画了半块桂花糕,糕上的蜜饯摆成北斗七星的形状——那是归墟剑宗特有的传讯方式,意为“故人有难”。
“收拾东西。”他起身时,石榴树的嫩芽忽然舒展了些,沾着的露水滚落下来,像滴泪。
入宫的马车里铺着软垫,却比客栈的硬板床更让人不安。杨冰清掀开窗帘,看见街景飞速倒退,卖桂花糕的小摊渐渐变成朱红宫墙,墙头上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你说,长公主为何要找我们?”她声音发紧,指尖绞着衣角。那半块桂花糕的暗号,让她想起十年前宗门遭难时,正是长公主暗中送了批疗伤丹药,才保住最后一脉香火。
林厌望着车窗外掠过的护城河,水面倒映着宫墙的影子,像道无形的枷锁:“她需要一把刀。”他指尖在膝盖上轻轻叩着,节奏与归墟剑宗的清心诀暗合,“一把既能藏锋,又能饮血的刀。”
马车在静安寺的侧门停下时,恰逢寺里的早课结束。身着灰色僧袍的小沙弥捧着经卷走过,看见林厌时忽然顿住脚步,双手合十行礼:“先生眉宇间有护持之气,却缠着三缕帝王煞,此行怕是要破戒了。”
林厌回以颔首,目光掠过小沙弥手腕上的佛珠——那串珠子颗颗莹润,却在第七颗处有道细微的裂痕,像是被利器所伤。他忽然想起昨夜密信背面的小字:“鸾鸟折翼,北斗移位。”
禅房里弥漫着檀香,长公主赵灵阳正临窗作画。她穿着素色襦裙,乌发仅用根木簪束着,看起来不像金枝玉叶,反倒像个温婉的书院先生。听见脚步声,她执笔的手未停,笔尖在宣纸上晕开朵墨梅,花瓣边缘却带着凌厉的飞白。
“林先生可知,这世间最锋利的是什么?”她头也未回,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
“是人心。”林厌站在画案前,目光落在窗台上的青瓷瓶上,瓶里插着枝干枯的桂花,“利器能断筋骨,人心却能碎山河。”
赵灵阳终于放下笔,转身时露出半边侧脸,眼角有道浅浅的疤痕——那是去年被三皇子的人用淬毒的暗器划伤的。“先生在清河城做的事,本宫都听说了。”她指尖点向画中的梅枝,“王富贵这种蛀虫,就该用雷霆手段除去。可朝堂之上,比他更毒的蛀虫,多得能堆成山。”
杨冰清忽然注意到,画案的暗格里露出半块玉佩,玉质与去年宗门收到的丹药盒上的纹样一模一样。她心头一震,正要开口,却被林厌用眼神制止了。
“公主的意思,林某懂。”林厌拿起那枝干枯的桂花,指尖抚过焦黑的花萼,“只是我早已不问世事,怕是要辜负公主所托。”
“先生可知归墟剑宗的旧址,如今成了什么模样?”赵灵阳忽然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三皇子把那里改成了炼尸场,用宗门弟子的骸骨喂养邪物。本宫若不登基,不出三年,天下修真门派都要遭此劫难。”
林厌捏着桂花枝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枯枝竟在他掌心重新抽出嫩芽,细碎的金黄花瓣簌簌落下,在素色的地毯上堆成小小的一座山。杨冰清倒吸口凉气——她从未见过林厌动这么大的怒气,连归墟剑宗的镇山法宝都未必能让枯木逢春。
“公主需要我做什么?”他声音低沉,像有惊雷在胸腔里滚动。
赵灵阳走到书架前,转动第三排的《论语》,暗格应声弹开。里面藏着幅布防图,密密麻麻标注着皇宫各处的守卫换班时间,在养心殿的位置画着个血色的叉。“三日后是父皇的寿辰,他会在宴会上用毒酒逼宫。”她指尖点向图中的御膳房,“本宫需要先生换掉那壶‘鹤顶红’,再借先生的手,斩掉他的左膀右臂。”
杨冰清忽然想起昨夜的梦境:无边无际的血海,无数修士的骸骨漂浮其中,三皇子戴着紫金冠,正用归墟剑宗的镇派之宝“斩尘剑”剔着指甲。她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抓住林厌的衣袖——那布料上还沾着清河城的泥土,带着人间烟火的暖意。
“我有个条件。”林厌的目光扫过布防图,忽然在御花园的位置停住,那里画着株石榴树,与客栈院子里的那棵惊人地相似,“事成之后,必须重建归墟剑宗,让所有枉死的弟子魂归故里。”
赵灵阳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郑重颔首:“本宫以鸾鸟印为誓,若能登基,必以国礼厚葬宗门弟子,再请百位高僧做法事七七四十九天,超度亡魂。”
离开静安寺时,日头已过正午。马车行至朱雀大街,杨冰清忽然掀起窗帘,指着街角的桂花糕摊:“我去买两块。”她跑过去时,裙角扫过一个算命先生的幡旗,幡上“铁口直断”四个字被风掀起,露出背面绣着的骷髅头——那是三皇子豢养的死士的标记。
林厌站在马车旁,看着杨冰清捧着油纸包跑回来,阳光落在她发间,像撒了把碎金。他忽然抬手,指尖弹出缕微不可查的气劲,打在算命先生的茶碗里。茶水瞬间变得浑浊,浮现出三张扭曲的脸——正是三日后要在寿宴上动手的死士。
“尝尝这个。”杨冰清把块桂花糕递到他嘴边,眼底带着担忧,“你真的要掺和进去吗?宫廷比江湖凶险百倍,那些人心眼比针尖还细。”
林厌咬了口桂花糕,清甜里带着点苦涩,像极了归墟剑宗后山的野菊。他看着远处宫墙上的角楼,那里影影绰绰站着不少暗卫,弓弩的反光在阳光下一闪而过:“有些事,躲不过去。”他想起十年前宗门被灭时,漫天火光中,师父把他推出密道,说“活下去,不是为了报仇,是为了守住心里的那点光”。
寿宴当天,林厌换上了侍卫的服饰,腰间别着把普通的铁剑,剑鞘里却藏着半截石榴树枝——是杨冰清凌晨特意从客栈的树上折的,说“木能克土,宫里的煞气重,带着能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