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纷纷扬扬的大雪。
远处的阿尔卑斯山脉隐没在云雪里,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祝贺楠要订婚了……
商衍的唇角勾起些许自嘲的笑意。
印象里那个曾经放荡不羁的男人,终究还是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真好。
可他自己呢?
他关掉邮件,电脑屏幕暗下去,倒映出他清瘦落寞的脸。
当初,他几乎是抛下了一切,追着沈意来到了这里。
他以为凭着对她的了解,凭着这座城市并不算大的规模,要想找出一个熟悉的面孔,并非难事。
可他错了。
近一个月了,他一无所获。
他猜想沈意一定会换一个身份生活,她那么骄傲,绝不会再用与过去有所牵连的名字。
她也有可能会重拾自己的舞蹈,那是她生命里唯一的光。
于是,他像一个偏执的侦探,几乎关注了日内瓦所有大大小小的演出信息,从顶级的歌剧院到社区的文艺汇演,他一场不落地去看,在观众席里,在后台出口,徒劳地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然而,什么都没有。
沈意就像一滴水,彻底融入了这片茫茫的异国人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巨大的失望和挫败感,将他淹没。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太过冲动愚蠢。
家人联系他时,他也总是敷衍了事,尤其是商执聿的电话,他一次都没有接过。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自己抱着满腔希望而来,如今却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一无所获地坐在这里,看着外面的茫茫白雪发呆吗?
他做不到。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雪势却丝毫未减。
商衍关上电脑,穿上厚厚的大衣,准备出去走走。
公寓里的空气太过沉闷,几乎让他窒息。
他走进楼下的一家咖啡馆,点了一杯浓缩。
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街上行色匆匆的路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只有他,像一个迷路的幽魂。
不知坐了多久,他准备起身离开。
就在他推开咖啡馆厚重的木门时,一阵寒风裹挟着雪花扑面而来。
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却听到一个略带急切的中文声音。
“快一点,安娜!再慢就赶不上Zoe老师的课了!”
一个打扮时髦的中年妇女,正拉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行色匆匆地从他面前跑过。
商衍的脚步下意识地一顿。
Zoe老师?
舞蹈课?
这个念头只是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并未引起他过多的注意。
毕竟,叫Zoe的舞蹈老师,在这里或许有很多。
然而,就在那个母亲和小女孩从他身边路过的瞬间,一张彩色的宣传单,被风从女人的手提袋里卷了出来,打着旋儿,轻飘飘地落在了他脚下的雪地里。
那鲜艳的色彩,在纯白的世界里,显得格外醒目。
商衍本可以置之不理,当做一张普通的街边广告。
他甚至已经抬起脚,准备从那张纸上跨过去。
可鬼使神差地,他的目光向下瞥了一眼。
就是那一眼,让他整个人瞬间僵在了原地。
舞蹈工作室的宣传海报。
设计简洁高级,背景是纯黑色的,一个穿着练功服的舞者,在聚光灯下舒展着身体,做着一个极具张力的动作。
舞者的脸是侧着的,被光影切割得有些模糊,看不真切。
但商衍的呼吸,却在那一刻彻底停滞了。
那个身影……
那手臂的线条,挺拔的背脊,微微扬起的优美颈项……
熟悉到已经刻进了他的骨血里。
他几乎是颤抖着弯下腰,用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了那张被雪浸湿了一角的宣传单。
他将海报拿到眼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
海报上,那个身影的旁边,印着一行漂亮的艺术字。
“首席导师:Zoe”。
Zoe……
原来,她叫现在Zoe。
他想,他终于找到了她。
舞蹈工作室里,暖气开得很足。
最后一节课的音乐刚刚停下,空气中还浮动着细微的汗水与松香的味道。
Zoe,或者说,曾经的沈意,拍了拍手,示意课程结束。
“好了,小天鹅们,今天就到这里。”她的声音温柔而清澈,带着舞蹈老师特有的韵律感,“回去记得拉伸,不要偷懒。”
“知道了,Zoe老师!”一群穿着粉色练功服的小女孩们叽叽喳喳地应着,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快乐。
她们陆续跑到更衣室换好衣服,然后背着小书包,跑到Zoe面前,仰着红扑扑的小脸,认真地和她告别。
“Zoe老师,明天见!”
“老师再见!”
Zoe蹲下身,耐心地回应着每一个孩子。
她的笑容柔和真切,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直到最后一个小身影消失在门口,被等候的家长牵走。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巨大的落地窗外,雪花无声地飘落。
工作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缓缓地站起身,走到教室中央,目光投向不远处墙壁上那面巨大的镜子。
镜子里,倒映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轮廓。
那依旧是沈意的身体,是她从小打磨了二十多年的属于舞者的身体。
修长柔韧、充满了力量。
但镜中人的眼神,却和过去截然不同。
不再有寄人篱下的不安,不再有对商执聿爱而不得的偏执,也不再有面对安烟时的自卑恐慌。她对着镜中的自己,轻轻勾起嘴角,无声地做着口型。
“你好,Zoe。再见,沈意。”
现在的她,是Zoe。
她在这里,重新开启了一段只属于自己的自由人生。
关掉音响,熄灭大部分的灯。
Zoe换下被汗水浸湿的练功服,穿上米白色的高领羊绒衫和及踝的长裙,外面套上厚厚的羽绒大衣。
她仔细地锁好工作室的门,将钥匙放进包里,深吸了一口夹杂着雪意的冰冷空气,迈步走进夜色里。
她租住的公寓离工作室不远,步行大约十五分钟。
穿过一条挂满圣诞彩灯的老街,再转入一个僻静的巷口就到了。
这是她每天最放松的时刻,她喜欢看雪花在路灯下盘旋飞舞的样子。
然而,今晚的感觉却有些不对劲。
没走多远,她就敏锐地察觉到,身后似乎有人在跟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