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御书房铜炉燃着松烟,残灯映得御案一半明一半暗。萧桓斜倚软榻,指节叩击案上《守边录》,封面“谢渊”二字筋骨遒劲,是其生前所题。萧燊侍立案侧,玄色东宫常服衬得身姿如松,目光落在书页间的剑痕——那是谢渊守雁门时,以剑挑灯批注所留,铁划银钩入木三分。
“当年他与朕立誓紫塞,言‘臣在,鞑靼不敢南牧’。”萧桓声如老松,“寒天冻地,他卧雪守关,甲胄结霜如冰,却每半月递一奏报,字里行间无一字言苦,只说‘军粮足,民心安’。”他抬手抚过剑痕,“这痕,是他斩退敌酋后,连夜绘布防图时划下的。”
萧燊取过案上青铜兵符,符身刻“忠肃”二字,是谢渊旧物。“儿臣昨日见江澈,他说江南漕渠竣工时,百姓自发在闸上刻‘谢公遗泽’,香火不绝。”
萧桓眸中闪过微光,咳声道:“他赴死那日,丹墀烛火如豆,却照得他脊梁挺直。朕赐毒酒,他只问‘盐铁策可推行’,未言一句求饶。”他指御案角落的棠梨木雕,“这是他生前亲手刻的,说‘棠荫护民,如臣护君’。”
残灯跳耀,将二人身影投在墙垣,与谢渊画像重叠。萧燊将《守边录》与兵符并置,朗声道:“儿臣懂了。孤忠非一夕之烈,是传火之责。父皇守其志,儿臣承其业,必让这忠魂,暖透山河。”
窗外霜华漫过阶前,棠梨木雕在灯影中泛着温润光泽,宛如当年谢渊铁甲上的红,映得御案遗篇,字字生辉。
珠蕴
沧溟浩渺孕清辉,蚌腹潜灵待契机。
浪击霜凌凝玉魄,潮侵月浸焕珠玑。
岂同鱼目沦尘俗,独抱冰心候睿时。
一朝剖取骊龙颔,光曜丹墀映紫微。
深冬寒夜,养心殿侧的御书房烛火如豆,明明灭灭映着满室沉寂。鎏金炭盆里的银丝炭燃得只剩红烬,暖意吝啬地蜷在盆边,穿不透萧桓身上那件三层玄狐裘。他佝偻在临窗的软榻上,后背垫着三个厚棉枕,仍止不住肩背的酸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颤音,像破旧的风箱在拉动。紫檀御案近在咫尺,他却要费尽全力才能抬起枯瘦的手,指尖刚触到案角,便控制不住地颤抖,带倒了一支玉质镇纸,“当啷”一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案上的奏疏堆得老高,朱笔横置其上,笔尖的红墨早已干涸。相比之下,谢渊的遗物被细心地拢在正中,像这冰冷书房里唯一的活物——绢本画像悬在铜钩上,画中人身着紫花罩甲,左颊浅疤锐利如刀,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仿佛要洞穿这具衰老的躯壳。像前的《民本策》《守边录》页边起了毛,是他这些年反复摩挲的痕迹,页间夹着的军报残纸,“斩敌三千”的字迹被泪水洇过又风干,留下深浅不一的印记。殿外风声卷着雪粒撞在窗棂上,萧桓缩了缩脖子,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枯瘦的胸膛起伏着,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内侍轻手轻脚地进来添炭,见他咳得撕心裂肺,忙递上温热的参汤。萧桓摆了摆手,指尖划过画像中谢渊的甲胄,那处绢料已被磨得发亮。“当年他从雁门关回来,甲胄上的血都冻成了冰碴,”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掀着衣襟跟朕邀功,说这疤是军功章,朕却嫌他恃功自傲,骂他‘武将粗鄙’。”他顿了顿,咳嗽着去够《民本策》,手指在“民为邦本”四个字上反复摩挲,旁侧他早年题的“迂阔”二字,被淡墨圈了又圈,圈痕边缘的纸都磨薄了。
不甘心啊。萧桓闭上眼,胸腔里翻涌着滚烫的不甘。他十五岁随父征战,二十岁登基平叛,亲手斩了谋逆的兄长,扳倒了权倾朝野的魏党,怎么就老得连一杯参汤都端不稳了?当年杀谢渊,是怕他功高震主,怕这大吴的江山旁落他人之手,可如今撑起朝堂的,偏偏是谢渊留下的策;当年总想着“朕的江山朕做主”,如今却要眼睁睁看着权力从指缝溜走,交给萧燊——那个他既期许又担忧的儿子。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却连一丝痛感都不真切,只有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烛火“噼啪”一声,燃尽的灯花落在《守边录》上。萧桓看着那片焦痕,忽然笑了,笑声干涩得像破锣,笑着笑着就湿了眼角。他想起谢渊托内侍转交谢明涂鸦时的嘱托,想起自己摆着这些遗物夜夜难眠,想起萧燊主持朝会时越来越沉稳的模样——那是他亲手教出来的继承人,却也是要取代他的人。“谢渊啊谢渊,”他对着画像低语,指尖颤抖地抚过画中人的眉眼,“朕杀了你,却活成了你的影子;朕想守住江山,最后却要把它交出去。你说,朕这一辈子,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御书房的烛火,在老皇帝佝偻的身影旁,忽明忽暗,像他摇摆不定的心事。
“父皇。”轻缓的脚步声打破沉寂,萧燊捧着叠好的朝服入内,见御案上灯花焦痕,忙取过银簪挑亮烛芯,暖光瞬间漫过萧桓松弛的面颊。他将朝服搭在榻边,目光掠过谢渊的画像,“蒙傲将军差人送回捷报,西北军户屯田初见成效,今年冬麦收成比去年增了四成,他说全靠《守边录》里‘军农合一’的旧策。”
萧桓抬手指向《民本策》,喉间滚动半天才出声:“你且说说,这‘民为邦本’四个字,如今懂了几分?”萧燊躬身翻开书页,指着“减赋纾民”的批注:“儿臣已令周霖尚书核计,明年江南漕粮再减一成,盐价按谢太保旧规管控,不让世家再借机抬价。前日去贤才馆,学子们都在抄录这篇,说要学谢太保的刚直。”
“刚直易折啊。”萧桓咳嗽着攥住萧燊的手腕,掌心的老茧蹭过儿子光滑的手背,“当年谢渊就是太刚,朕说修行宫,他当庭摔了奏疏;朕赏魏党亲信,他连夜堵在宫门口死谏。朕杀他,是怕他将来祸及自身,可如今……”他忽然松开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朕后悔的是,没早听他的话。”
萧燊瞥见案角那页谢明的涂鸦,是当年谢渊临终前托内侍转交的遗物,歪扭的“像父”二字被镇纸压得平整。他轻声道:“儿臣近日整理谢太保旧策,发现《守边录》中‘军户屯田’一节,与蒙将军西北奏报的军情极为契合,已令兵部按此修订军规。徐英阁老赞此策周密,说谢太保真是远见卓识。”萧桓眼中闪过微光,伸手要够那涂鸦,萧燊连忙递到他面前,看着父亲枯指抚过纸面,指腹的老茧蹭过稚嫩的笔迹。
“把这涂鸦收好。”萧桓将纸塞进萧燊掌心,“你如今监国,这御书房的遗物便由你执掌。谢渊的《民本策》《守边录》,每日必读;他的画像,不许挪开。朕这一生,用权术稳了朝局,却负了忠良;你以监国身份理事,要以他的策为纲,以他的忠为镜,别重蹈朕的覆辙。”萧燊握紧那张薄纸,指尖传来父亲残留的温度,窗外风雪渐停,一缕月光透过窗棂,落在谢渊的画像上,与烛火交相辉映,宛如无声的嘱托。
次日午后,萧燊捧着整理完毕的《谢渊遗策辑要》入御书房,册子封面用朱砂题着“民本为纲,守边为要”八个字,是他亲笔所书。他将册子轻放在御案上,躬身道:“父皇,儿臣已将谢太保的《民本策》《守边录》及各类奏疏分类辑录,其中‘兴修水利’一节,结合江澈大人的实地勘察,补充了江南水渠的具体施工方案,请父皇过目。”
萧桓让内侍翻开册子,目光落在“水利”一节的附图上,江澈画的水闸图旁,萧燊用朱笔补注:“谢太保言‘堵不如疏’,今按其法,拟在江南设五级水闸,既防汛期洪涝,又保旱季灌溉。”字迹沉稳有力,透着监国的审慎。萧桓忽然想起谢渊当年捧着相似的图纸入宫,也是这般意气风发,只是那时自己被权欲蒙蔽,未能尽信其言。
“你可知朕为何将谢渊的遗物摆在此处?”萧桓放下册子,指了指画像,“不是为了赎罪,是为了让你看清——帝王的权柄,终究要落在‘安民’二字上。朕当年杀他,是怕他功高震主;如今你监国,要学他的刚直,更要学他的务实。这辑要,你拿去印发给内阁诸臣,新政便以它为纲。”萧燊躬身应下,他明白父亲的用意,这既是对谢渊的告慰,也是对自己监国之责的期许。
萧桓忽然剧烈咳嗽,萧燊忙上前轻拍他的后背,动作娴熟而轻柔——这些日子监国之余,他每日都亲自照料父亲起居。萧桓缓过气,从枕下摸出枚铜符,符上“忠肃”二字已磨得发亮,是谢渊当年的调兵符。“这符,朕留了十年,今日交给你。”他将符塞进萧燊手中,“你以监国身份掌此符,西北边防、京营调度,皆可凭它节制。记住,这符不是权力的象征,是谢渊‘护民而非争权’的遗愿。”
萧燊捧着铜符跪地磕头,额头轻触金砖:“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不负谢太保遗愿!”他起身时,见萧桓已靠在软榻上闭目喘息,月光落在父亲鬓边的白发上,竟添了几分苍老的慈和。御案上的《谢渊遗策辑要》摊开着,“民为邦本”四个字在烛火下格外清晰,萧燊忽然懂了,监国之责,便是承继这份初心,让忠良之策真正落地生根。
寒梅初绽时,西北急报隔着风雪送到御书房。萧桓正靠在软榻上听萧燊读《守边录》,见内侍捧着染雪的急报进来,猛地坐直身体,却因动作过急牵动旧疾,疼得倒抽冷气。萧燊忙扶住他,展开急报细看,脸色渐渐凝重:“鞑靼趁雪夜袭扰,烽火台已燃狼烟,赵烈参将请求援兵。”
“蒙傲呢?让他即刻入殿!”萧桓撑着御案要起身,萧燊连忙将他按住,取过《守边录》翻到雁门关详图:“父皇别急,儿臣已按谢太保旧策拟了应对之法。鞑靼善骑射却不耐寒,可令蒙将军分兵两路,一路带粮草驰援,一路从伏兵谷绕后,用‘火攻冻敌’之策,定能击退他们。”
蒙傲披雪入内时,甲叶上的冰碴尚未消融。他单膝跪地,目光扫过谢渊的画像,声音洪亮:“陛下,臣请带三万禁军驰援,持谢太保的调兵符,让边军知道,忠魂未散!”萧桓将案上的《守边录》扔给他:“按这上面的法子打,谢渊当年能赢,你也能。”
蒙傲接过书,指尖抚过“伏兵谷”的批注,忽然红了眼眶:“当年谢太保就是在这谷中,以五千精兵击退鞑靼三万铁骑。臣至今记得,他战后对臣说‘兵者,护民而非争权’。陛下放心,臣定按谢太保旧策行事,守好西北,不让他的血白流。”他转身要走,萧桓忽然道:“带上太子监国的令符,告诉边军,谢太保的策还在,大吴的军魂还在!”
出征前夜,萧燊捧着调兵符来与萧桓商议军情。御书房内,萧桓正对着谢渊的画像饮酒,案上摊着《守边录》与雁门关布防图。“蒙傲此去,你需在后方稳住粮道。”萧桓将半杯残酒泼在地上,似在告慰谢渊,“谢渊当年守雁门关,最看重粮道畅通,你令周霖尚书三日内备齐粮草,从漕运加急运往西北,不得有误。”萧燊点头应下,目光落在图上谢渊标注的“粮草囤积点”,忽然明白这便是遗策的价值。
蒙傲出征后,御书房的烛火依旧夜夜长明。郑衡捧着“江南十才子案”的卷宗入内时,萧桓正靠在软榻上,听萧燊诵读谢渊当年为十才子鸣冤的谏书。案上堆着泛黄的纸页,谏书上“草菅人才,动摇国本”的字迹力透纸背,郑衡躬身道:“陛下,太子殿下,此案真凶已擒,是魏党余孽,当年受魏嵩指使构陷才子。”
萧桓接过卷宗,翻到谢渊的谏书,上面“草菅人才,动摇国本”的字迹力透纸背。他忽然想起,当年谢渊为这案子,在朝堂上与他争辩三日,他却以“结党乱政”为由将其罚俸。“朕当年糊涂啊。”他将卷宗拍在案上,声音发颤,“十才子含冤十年,谢渊蒙冤十年,都是朕的错!”
萧燊连忙递上参汤,轻声道:“父皇,如今平反还不晚。儿臣已以监国身份令虞谦都御史昭告天下,为十才子恢复名誉,追赠官职;魏党余孽按《大吴律》凌迟处死,以告慰忠魂。”他指着案上的《民本策》,“谢太保在‘吏治’篇说‘赏罚分明,方能服众’,儿臣不敢忘,这也是监国理政的根本。”
“把谢渊的谏书抄录百份,发到各州府。”萧桓咳嗽着说,“让天下人都知道,大吴的朝堂,容得下忠良,容得下直言。再建一座‘昭雪祠’,把十才子和谢渊的牌位都供进去,朕要亲自去祭拜。”萧燊闻言一愣,萧桓已多久没亲自出宫了?他望着父亲坚定的眼神,知道这是老皇帝对过往的救赎。
昭雪祠落成那日,雪后初晴。萧桓在萧燊的搀扶下走进祠堂,这是他两年内第一次出宫。望着谢渊的牌位,他忽然老泪纵横,颤抖着点燃香烛,对着牌位深深鞠躬:“谢渊,朕来给你赔罪了。你的忠,你的策,朕都记着,大吴的百姓也记着。”萧燊站在一旁,将《谢渊遗策辑要》放在供桌上,阳光透过窗棂,落在牌位与册子上,温暖而庄重,宛如忠魂终得慰藉。
开春后,周伯衡带着四位阁老入御书房议新政,五人捧着的规划册上,首页都印着谢渊的《民本策》开篇句。周伯衡躬身递上册子:“陛下,此新政以谢太保遗策为纲,吏治重‘实绩考核’,民生推‘农桑补贴’,边防循‘军户屯田’,皆是从《民本策》《守边录》中化用而来。”
萧桓让萧燊代读,自己靠在榻上听着,目光掠过谢渊的画像,仿佛看到当年谢渊在朝堂上逐条陈述新政的模样。“‘贤才跟踪簿’这个法子好。”听到吏治部分,他忽然插话,“谢渊当年就说,寒门有才者多,可惜被出身所困。你们要把这簿子管好,别让真才实学被埋没。”
杨启阁老连忙应道:“陛下放心,臣已令沈敬之大人主理,凡通过选贤令入仕者,每半年考核一次,考核优劣直接与晋升挂钩。上月考核,海晨因核查魏党旧案有功,已升为翰林院编修,正七品。”萧桓点头,指了指《民本策》:“谢太保说‘贤才是江山根基’,你们要记牢。”
萧燊翻到“江南河工”一节,补充道:“儿臣已以监国令旨,令江澈大人按谢太保旧图施工,如今水渠已修到苏州,灌溉农田百万亩。百姓们自发为水渠立碑,刻上‘谢公策’三字,说这是活命渠。”萧桓忽然笑了,这是连日来他第一次笑得舒展:“百姓的口碑,才是对忠良最好的祭奠。你做得好,比朕当年强多了。”
议事结束后,萧桓让周伯衡把新政规划册放在谢渊的画像前:“让他也看看,他的策,如今都实现了。”阁老们退下后,萧桓对萧燊道:“朕当年杀谢渊,是怕他功高盖主;如今才懂,真正的功臣,是能让江山千秋万代的人。你登基后,要让这新政永远推行下去。”
暮春时节,萧桓的身体愈发衰弱,连每日看奏疏都需萧燊在旁诵读。这日午后,他让内侍将谢渊的遗物都摆在御案中央,画像、书籍、调兵符、涂鸦,一一排列整齐,像在举行一场庄重的仪式。“你坐下,朕有话对你说。”他拍了拍榻边的空位,声音轻得像羽毛。
萧燊挨着他坐下,闻到父亲身上药气与龙涎香混合的味道,鼻尖一酸。萧桓指着画像:“这是谢渊,大吴的忠良。朕杀他,是朕一生最大的错,但朕不后悔当年的选择——那时魏党未除,他掌着京营禁军,朕若不制衡,朝堂必乱。如今你监国,要学他的策,更要学他的忠,别让权欲蒙蔽了双眼。”
“儿臣明白。”萧燊握住父亲的手,“父皇杀谢太保,是为稳朝局;儿臣监国,是为承其策安江山。待他日儿臣登基,必追封谢太保为‘忠肃文襄公’,将他的牌位迁入太庙,与父皇一同受后世祭拜。”萧桓摇头:“不必与朕并列,他的功绩,比朕大。朕只盼他在天有灵,能看到你将他的策发扬光大。”
他拿起《民本策》,塞进萧燊怀中:“这书,你要每日诵读,记住‘民为邦本’四个字。当年谢渊为了这四个字,不惜与朕反目;如今你要为了这四个字,守住他留下的江山。蒙傲、周伯衡都是忠臣,你要信他们;谢明、海晨是新骨,你要扶他们。”
萧燊含泪点头,将书紧紧抱在怀中。萧桓忽然剧烈咳嗽,咳得说不出话,内侍连忙递上参汤。他喝了两口,缓过气来,指着御案上的遗物:“这些,都交给你了。它们不是摆设,是大吴的根基,是忠良的魂。你要让它们永远留在御书房,让每一代大吴君主都知道,江山不是萧家的私产,是百姓的天下。”
初夏的风带着暖意吹入御书房时,蒙傲的捷报终于送到。萧燊正在为萧桓擦拭谢渊的画像,见内侍捧着染着喜气的捷报进来,当即高声道:“父皇!大捷!蒙将军击退鞑靼,斩敌两万,俘虏八千,鞑靼可汗率残部远遁,十年内不敢再犯!”
萧桓猛地睁开眼,挣扎着要坐起,萧燊连忙扶他靠在枕上,展开捷报读给他听:“蒙将军按《守边录》旧策,在伏兵谷设伏,以火攻冻敌,又令副将从侧翼包抄,合力将敌包围。此战斩敌两万,俘虏八千,鞑靼可汗率残部远遁,还缴获了当年谢太保守边时丢失的弯刀。”
“好,好啊!”萧桓拍着御案,激动得声音发颤,“谢渊,你看到了吗?你的策,还在护着大吴!”他让萧燊取过那柄弯刀,刀鞘上的“忠”字已锈迹斑斑,却依旧锋利。“这刀,你收好。”萧桓摩挲着刀身,“将来你登基,把它和谢渊的遗物摆在一处,让后人都知道,大吴的江山,是靠这样的忠良与良策守住的。”
蒙傲入殿复命时,甲胄上还带着战场的硝烟味。他单膝跪地,将调兵符与弯刀一同举过头顶:“陛下,太子殿下,西北已安!臣按谢太保旧策行事,不负所托!”萧桓望着蒙傲,又看向萧燊,忽然觉得肩头的重担终于有了托付。他颤抖着伸出手,萧燊连忙握住,父子二人的手交叠在御案上,与谢渊的画像形成奇妙的呼应。
“朕的心愿了了。”萧桓松开手,靠在软榻上,目光扫过御案的遗物,又看向萧燊与蒙傲,“有你们在,大吴的江山就稳了。谢渊,朕欠你的,今日总算能用这捷报还清了。”他闭上眼睛,嘴角带着笑意,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脸上,与谢渊画像的光影重叠,宛如两代君臣终于达成了跨越生死的和解。
秋高气爽时,萧桓在太和殿举行监国授权大典——并非传位,而是将朝堂军政大权尽数交予萧燊,自己退居后宫养病。他穿着衮龙袍,由萧燊搀扶着走上丹陛,目光扫过阶下文武百官,最后落在殿外谢渊的祠旗上——那是萧燊特意安排的,旗上“忠肃”二字随风飘扬。“朕在位三十载,功过参半。今日,朕以天子之名,授太子萧燊监国全权,代朕理政。”
萧桓将代表监国权力的鎏金印,谢渊遗策辑要才印代朕理政,别重蹈朕的覆辙萧桓将一枚鎏金监国印交到萧燊手中,而非传国玉玺,印文“东宫监国”四字沉稳有力。“这枚印,是朕当年做太子时所用,”他指着旁侧的谢渊遗物,“它的分量,不及那画像与书册的万分之一。你监国期间,将它们搬入东宫书房,每日见之,便想起‘忠良’二字重千钧,‘百姓’二字大于天。”
蒙傲捧着谢渊的调兵符出列,跪在丹陛之下:“臣蒙傲,愿以谢太保遗策为纲,以手中兵符为证,辅佐太子监国,终身护佑大吴!”周伯衡、郑衡等重臣纷纷跪地,齐声高呼:“臣等愿辅佐太子监国,承忠良之志,兴大吴盛世!”声浪震得殿角铜铃轻响,如在呼应谢渊当年的忠言。
代朕理政,仪式结束后,萧燊陪着萧桓回到御书房。萧桓重新坐稳软榻,看着萧燊将谢渊的遗物仔细打包,忽然道:“朕当年怕权力旁落,如今亲手将监国之权交你,才懂真正的江山稳固,是让贤能者掌事。你记着,监国不是代朕治国,是替百姓守国——守国之法,都在谢渊的书里。”
萧燊躬身应道:“儿臣以监国之印立誓,必遵父皇教诲,以谢太保遗策为纲,以百姓安乐为本。”他捧着打包好的画像,忽然回头,见萧桓正抚摸案上的调兵符残痕,夕阳将老皇帝的影子拉得很长,与谢渊画像的轮廓渐渐重叠,仿佛两代君臣与一位储君,正完成跨越时光的交接。
萧燊监国的第三年,大吴政通人和。江南水渠全线贯通,灌溉农田三百万亩;西北军户屯田年年丰收,边军粮草自给自足;贤才馆培养的寒门学子遍布朝野,吏治清明。这日,萧燊带着年幼的皇孙来到东宫书房——谢渊的画像与遗策就摆在正中,与御书房当年的模样分毫不差。
“这是谢渊谢太保,”萧燊拿起《民本策》,翻开“民为邦本”
太子伸手抚摸画像中谢渊的浅疤,好奇地问:“父皇,先帝为什么要杀谢太保?”萧燊沉默片刻,答道:“因为先帝怕他功高震主,这是帝王的私心。但先帝后来用一生弥补过错,留着他的遗物警醒自己,也警醒后人——江山不是靠猜忌守的,是靠忠良守的。”
蒙傲此时入内,他已升任兵部尚书,身着绯色朝服,手中捧着新修的《谢忠肃公全集》:“太子殿下,全集已编纂完成,收录了谢太保的所有遗策、奏疏,还有陛下与殿下的批注。臣请以监国令旨,将其列为国子监必读书目,让后世学子都学谢太保的忠直。”
萧燊接过全集,翻开首页,上面是他亲笔题的“孤忠传火,山河永固”八个大字。他望着御书房的烛火,忽然想起先帝临终前的话,想起谢渊画像上的目光。窗外棠树浓荫如盖,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像在诉说着一段关于忠良、传承与救赎的故事,也像在祝福着这绵延的盛世。
片尾
萧桓晚年居于养心殿西侧的静室,每日都要让内侍将谢渊的遗物取来摆放,萧燊处理完朝政便来陪他,父子二人常常对着画像与遗策,一聊便是半日。萧桓虽不再亲理朝政,却时常以谢渊的旧例提醒萧燊,如何平衡吏治、如何安抚民生,将自己的治国经验与谢渊的遗策融为一体。
蒙傲守边三十年,始终以《守边录》为根本,用谢渊的战术多次击退外敌,鞑靼人尊称他为“蒙铁壁”。他临终前,将谢渊的调兵符交给萧燊,留下遗言:“殿下,谢太保的策,臣守了一辈子,如今交还给您,望您代代相传,护好大吴山河。”
萧燊在位二十载,始终将谢渊的遗物摆在御书房,每日诵读《民本策》。他推行的新政被后世称为“明昌之治”,史官在史书中写道:“明昌盛世,实始于桓帝之悔,成于谢渊之策,固于萧燊之忠。”
卷尾
大吴的御书房内,谢渊的画像与遗策依旧被妥善供奉。每一代新帝登基前,都要以太子身份监国,在画像前立誓:“承忠肃之志,守民本之心。”蒙家后人世代在兵部任职,手持那枚“忠肃”调兵符,守护着大吴的边疆,也守护着谢渊的遗愿。
雁门关的烽火台早已不再燃起狼烟,但台壁上仍刻着谢渊的题字:“守边安民”。当地百姓为他建的祠堂香火鼎盛,来往商旅都会入祠祭拜,祈求平安。祠堂的楹联是萧燊以监国身份亲题:“孤忠留青史,遗策护山河”,字迹苍劲,见证着那段君臣和解、遗策传薪的往事。
江南的谢公渠历经百年风雨,依旧灌溉着万亩良田。渠边的石碑上,刻着谢渊的治水方略与萧燊的推行经过,孩童们在碑前嬉戏,老人们则为他们讲述着谢太保与两位帝王的故事,让那段关于忠良、救赎与传承的往事,永远流传在大吴的山河之间。
御书房的烛火一年又一年地燃烧着,照亮了谢渊的画像,也照亮了大吴的万里河山。那些摆放在案上的遗物,早已不是简单的旧物,而是大吴的精神图腾——忠魂不朽,山河永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