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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树筛下的光斑在青石板上微微晃动,空气却凝滞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金鳞血书的腥气混合着河水的湿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林九渊攥着那方浸血的黄麻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清亮的眼眸深处,不再是往日的惫懒通透,而是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焰!那怒焰并非灼热,反而带着一种刺骨的冰寒,让身旁的二狗子和小摊贩们下意识地缩着脖子后退了几步。
“黄河龙君…金鳞泣血…”林九渊的声音低沉,一字一句仿佛从齿缝里挤出,带着金铁交鸣的铮然,“黑龙窟下,寒铁锁链穿龙骨!囚真龙,窃权柄,以万灵精血为祭,筑其伪神之基…好!好一个‘河伯’!好一个窃国大盗!”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刺向西南黄河奔涌的方向,腰间那枚山河流光木牌竟嗡嗡震鸣,与他胸中激荡的怒火共鸣!
“河伯?不是一直受朝廷敕封、享黄河两岸香火的正神么?”陈玄策惊疑不定,他虽通晓道门典籍,但也知人间神道复杂。那血书上字字泣血,控诉的正是那位被万民敬仰的黄河水神!
“正神?”柳七冷嗤一声,修长的手指推了推水晶镜片,冰冷的镜面反射出他眼中毫不掩饰的讥诮与洞悉,“剥其华衮,不过一窃据神坛的水鬼尔!此獠所行,乃上古禁术‘万灵化龙诀’!需以真龙为鼎炉,抽取其本源龙髓为引,再聚万灵精血魂魄为薪柴,强行点燃神火,篡夺神位!”他指尖虚空一点,仿佛点在血书描述的某个节点上,“龙髓为引,精血为柴…这血祭规模,非一城一地可成!沿岸…恐已成修罗场!”
“修罗场…”老萨满浑浊的眼中悲悯更深,他枯瘦的手指捻起几片榆树落下的枯叶,又从腰间一个脏兮兮的皮袋里倒出几粒颜色各异、形态怪异的兽骨和小石子。他不再看血书,而是将枯叶、兽骨、石子混合在掌心,口中念念有词,布满皱纹的脸庞在阳光下显得异常肃穆。
他佝偻的身体缓缓蹲下,将掌心的混合物小心翼翼地撒在身前一小块平整的青石板上。随即,他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由不知名黑色陶土烧制、边缘磨损得油亮的古老烟锅。烟锅里没有烟丝,只有一小撮晒干的、散发着奇异辛辣香气的暗红色草末。
老萨满用火石点燃草末,一股带着原始森林气息的、辛辣而呛人的青烟袅袅升起。他深吸一口,并未吞下,而是将辛辣的烟雾缓缓喷吐在撒落的枯叶、兽骨和石子之上。
烟雾缭绕,笼罩着那堆看似杂乱无章的占卜之物。
老萨满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烟雾中的景象,口中吟唱的调子变得低沉而急促,充满了不祥的韵律。
突然!
烟雾之中,那几片枯叶无风自动,竟诡异地扭曲、燃烧,瞬间化作飞灰!代表龙君的金色鳞片(石子)被几根扭曲如蛇的黑线(兽骨)死死缠绕、勒紧!而更多的、代表万灵精血的暗红色草末灰烬,则如同被无形的旋涡吸引,疯狂地涌向代表“河伯”方位的一块尖锐兽骨!那兽骨在烟雾中隐隐膨胀,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贪婪与暴戾红光!
“凶星入河图,血浪噬龙鳞!”老萨满猛地抬头,布满沟壑的脸上血色尽褪,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嘶哑,“大凶!绝凶之卦!龙君危殆,万灵涂炭,那伪神…血祭已成大半,神火将燃!”
卦象显化,印证了血书所言!
一股令人窒息的绝望感弥漫开来。金灵儿吓得缩在张青鸾脚边,小爪子紧紧抱住那柄温润的桃木剑鞘。
“神火将燃…”林九渊眼中怒焰更炽,他猛地攥紧桃木手杖,杖头重重顿在青石板上!
“咚!”
一声闷响,不似木石相击,倒似山岳倾颓!靠山镇外连绵的山林仿佛被这声音惊扰,无数飞鸟扑棱棱惊飞而起,发出杂乱的鸣叫,朝着远方仓皇逃去!
“纵是神火焚天,也要把它浇灭!”林九渊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老萨满,柳先生,玄策小友,还有…”他目光落在依旧虚弱、眼神茫然的张青鸾身上,语气缓了缓,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丫头,此事关乎黄河万民生死,更关乎神州龙脉气运!我林九渊,恳请诸位,与我同赴黄河,斩此伪神,救真龙,平血劫!”
“同去!”陈玄策毫不犹豫,剑眉倒竖,浩然之气勃发。他手中那柄失去剑鞘的古朴长剑,仿佛感应到主人的心意,发出低沉的嗡鸣。
“哼,邪术害人,悖逆阴阳,自当诛之!”柳七冷然道,指尖拂过藤木药箱,箱内隐隐传出金针轻颤的微鸣。
老萨满缓缓收起烟锅,浑浊的眼中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定:“山林的魂灵在哭泣,大河的孩子在流血。这把老骨头,还能再跳一次送神的舞。”
所有人的目光,最后都落在了张青鸾身上。她靠在陈玄策怀中,脸色苍白,眼神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空茫和疲惫。金鳞血书、黑龙窟、囚龙锁、血祭万灵…这些词汇如同沉重的石块投入她混沌的意识深潭,激起混乱的旋涡和剧烈的头痛。只有掌中那柄温润的桃木剑鞘,传来一丝奇异的安定感。
当柳七说到“龙髓为引”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猛地从她心口炸开!并非疼痛,而是一种源自血脉最深处的、难以遏制的愤怒与悲悯!仿佛有沉睡的巨兽被触碰了逆鳞!
嗡——!!!
她掌中的桃木剑鞘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柔和的碧绿光华!温润如玉的剑鞘变得滚烫,一股磅礴而精纯的生机之力顺着她的手臂涌入体内!这股力量并未冲击她脆弱的魂识,反而如同温煦的泉水,滋养着她枯竭的经脉,更与她血脉深处那股蛰伏的、厚重如地脉的力量产生了奇异的共鸣!
与此同时,林九渊手中血书上那枚沾染血迹的金色龙鳞,也仿佛受到了某种至高存在的召唤,猛地爆发出刺目的金光!龙气浩荡,悲怆长吟!
金光与张青鸾体内被桃木剑鞘引动的气息瞬间交融!一股源自远古、尊贵无匹、统御万水、泽被苍生的磅礴意志碎片,如同惊雷般劈入张青鸾混乱的识海!
轰!
眼前景象瞬间变幻!
不再是靠山镇的阳光树影,而是…一片幽暗深邃、水压恐怖的无底深渊!
冰冷的黑色岩壁上,缠绕着无数粗大如殿柱、闪烁着幽蓝符文的寒铁锁链!锁链的尽头,死死禁锢着一具庞大到难以想象的…龙骸!
金鳞黯淡,龙角断裂,曾经神圣威严的身躯被锁链贯穿,钉死在冰冷的岩壁上!暗金色的龙血顺着锁链缓缓流淌,在深渊底部汇聚成一片粘稠的血潭!血潭中心,一个由无数痛苦哀嚎的亡魂精血凝聚而成的、不断搏动的巨大暗红色“心脏”正在贪婪地吮吸着龙血!每一次搏动,都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邪神气息!
龙骸低垂的巨大头颅猛地抬起!一双原本应该威严如日月的龙睛,此刻却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悲愤与…一丝绝望中看到微光的希冀!那龙睛穿透了深渊的黑暗,穿透了空间的阻隔,死死地“盯”住了张青鸾的意识!
“吼——!!!”一声饱含血泪、直抵灵魂的龙吟,带着最后的哀求与托付,狠狠撞在张青鸾的心神之上!
“呃!”张青鸾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那景象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深入骨髓的悲怆和眉心处残留的、如同被烙铁烫过的灼痛感。
“青鸾!”陈玄策大惊,紧紧扶住她。
“血脉共鸣…帝气引龙吟?!”林九渊看着张青鸾眉心一闪而逝的淡金龙形虚影和手中那枚光芒暴涨的金鳞,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与…一目了然。
张青鸾大口喘息着,眼神中的茫然被剧烈的痛苦和残留的龙骸景象冲击得支离破碎,却又在那悲怆的龙吟深处,捕捉到了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召唤。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抬起颤抖的手,指向西南方向,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黑…龙窟…去…救它!”
“好!”林九渊再不犹豫,眼中锐芒如电,“事不宜迟,即刻动身!柳先生,丫头就劳烦你路上照看!老萨满,准备引路!玄策小友,护好金灵儿!”
陈玄策重重点头,小心地将虚脱的张青鸾背起。那柄温润的桃木剑鞘被她紧紧抱在怀里,碧绿的光华微微流转,仿佛在默默守护。
金灵儿机灵地窜上陈玄策肩头,小爪子却悄悄探向他腰间那个装着十五两银子的小钱袋。刚才林九渊说话时,它眼尖地看到钱袋里除了银子,似乎还混进了一个刚才当铺混乱中,从赵掌柜袖口掉出来的、不起眼的暗铜色小令牌,上面刻着一个扭曲的“河”字!小家伙【狰瞳】一闪,天赋发动,小爪子快如闪电地一勾——
“走!”林九渊桃木杖一点地面,身形已如清风般飘向镇口。老萨满拄着法杖紧随,柳七拎起药箱,步伐依旧冷峻沉稳。陈玄策背着张青鸾,大步跟上。
榆树下,只留下袅袅未散的辛辣烟气和青石板上那幅昭示着血光滔天的凶煞卦图。
金灵儿趴在陈玄策肩头,小爪子紧紧捂着怀里那个顺来的钱袋,里面银子叮当,那枚暗铜色的“河”字令信,正紧贴着它温热的皮毛。
靠山镇的炊烟在身后袅袅,而前方的路,已通向黄河怒涛,通向那座囚锁真龙、浸透万灵鲜血的——黑龙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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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预告:**
疾行黄河畔!金灵儿怀中河伯令信发烫,竟成开启黑龙窟秘阵钥匙?张青鸾昏睡中帝血滋养桃木剑鞘,鞘生雷纹克邪锁!老萨满以兽骨卜算血祭节点,柳七施针险引龙气反冲。陈玄策夜探河伯祠,惊见生魂铸“血河车”!林九渊桃木杖点破迷障,伪神真容终现——竟是百年前落第书生?《尘世炊烟篇》:黑龙窟,血祭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