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榆树的虬根盘踞如龙,筛下的光斑在青石板上跳跃。林九渊那句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是想做簪子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在张青鸾空茫的眼眸里漾开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旋即又归于沉寂的茫然。她只是更紧地攥住了掌心那截嫩生生的桃木芽,仿佛那是溺水者唯一的浮木。
“林爷,您老就别逗她了。”陈玄策拿着刚换来的十五两银子,匆匆挤回树下,语气带着感激和不易察觉的紧绷,“青鸾魂伤太重,柳先生…您看?”他将希冀的目光投向那位冷峻如冰的鬼医柳七。
柳七没说话,水晶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早已将张青鸾的状态尽收眼底。他放下藤木药箱,动作利落地打开,取出一卷细如牛毫、寒光闪闪的银针,又拿出一个扁平的青玉脉枕。示意陈玄策将张青鸾扶着坐直些。
指尖搭上张青鸾冰凉的手腕,柳七的眉头瞬间拧成了川字。那脉象,微弱、断续、飘忽如风中残烛,却又在最深处,隐隐蛰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厚重如地脉般的沉凝力量,与那枯竭衰败的魂息形成诡异而危险的对比。
“魂灯几近熄灭,油尽灯枯之兆。”柳七声音冷冽,如同宣判,听得陈玄策和金灵儿心头一紧。他话锋一转,镜片后的目光更加锐利,“但根基未毁,反倒…像被某种极其磅礴的生机强行吊住了一口气。这生机沉潜于血脉深处,霸道却也混乱,如同无主之火,随时可能由生转死,焚尽这缕残魂。” 他看向张青鸾紧攥桃木芽的左手,意有所指。
“那…那怎么办?”金灵儿急得快哭了,小爪子揪着柳七洗得发白的衣角。
柳七没理会它,取出三根最长的银针,针尖在阳光下闪烁着幽蓝的寒芒。“先固本培元,梳理那股乱气。”他语气不容置疑,手指如电,三根银针瞬间刺向张青鸾头顶百会、眉心印堂、胸口膻中三处大穴!
针落无声,手法精准至极。
然而,就在针尖触及皮肤的刹那——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毫无征兆地从张青鸾体内轰然爆发!并非有意识的抵抗,而是源自血脉最本能的、不容亵渎的守护!她苍白如纸的皮肤下,瞬间浮现出极其黯淡、却玄奥无比的金色纹路,如同沉睡的龙鳞乍现!那三根刺入穴道的银针,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壁垒,针身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针尖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弯曲、变红!
“不好!”柳七脸色骤变,反应快如鬼魅,抽针后撤的动作带起残影!饶是如此,那反震之力依旧让他手臂一麻,指尖传来灼痛感。再看那三根银针,针尖已然焦黑扭曲,如同被烈火舔舐过!
“帝血护体…反噬?!”林九渊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异,随即化为深深的凝重。他腰间的山河流光木牌,此刻竟微微发烫,与张青鸾体内那股爆发又瞬间沉寂的金色力量隐隐共鸣。
“丫头体内这股力量…”老萨满浑浊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他拄着兽骨法杖,缓缓上前几步,目光如同穿透了张青鸾的皮囊,直视其魂魄深处,“…至神至圣,却也至凶至险。非针石药饵可及。这是…魂魄离了根,黄泉路上沾了不该沾的因果,迷了归途。”他布满皱纹的手指指向张青鸾的眉心,“看,那‘路引’的印记还在发灰呢。”
众人这才注意到,张青鸾光洁的眉心处,不知何时浮现出一个极其黯淡、若隐若现的灰色印记——形似一盏简化的白纸灯笼,正是黄泉引魂灯的标记!这印记如同跗骨之蛆,散发着挥之不去的阴寒死气,与她体内那股蛰伏的煌煌生机格格不入,互相撕扯。
“老萨满,您有办法?”陈玄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金灵儿也眼巴巴地看着。
老萨满没回答,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春日午后的阳光正盛。他解下身上厚重的翻毛皮袄,露出里面一件同样陈旧、却缀满了各色兽牙、骨片、彩色布条和细小铜铃的古老萨满神袍。他走到榆树前方一块相对平整的空地,将兽骨法杖重重顿在地上。
咚!
沉闷的声响仿佛敲在人心头。
“清场。”老萨满浑浊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九渊立刻会意,桃木杖随意地往旁边一划拉,一股无形的气劲柔和地推开几个探头探脑看热闹的闲人,清出一片空地。柳七收起银针,默默退开几步,镜片后的目光紧紧盯着老萨满的动作,带着研究者的专注。
老萨满闭上眼睛,口中开始用一种古老、苍凉、带着奇异韵律的语言低声吟唱。那声音不高,却仿佛能穿透耳膜,直达灵魂深处,带着一种与山川大地、先祖英灵沟通的厚重感。他佝偻的身体开始随着吟唱的节奏,以一种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充满原始力量的姿态,缓缓摆动。
他脚踩着一种奇特的步伐,时而沉重如巨象踏地,时而轻灵如鹿跃林间。每一次落脚,都似乎与大地的心跳合拍。缀满神袍的兽牙骨片和铜铃随着他的动作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却又肃穆的声响,形成一种奇异的伴奏。
渐渐地,那吟唱声变得高亢起来,如同呼唤远方的风。老萨满的动作也越来越快,越来越奔放!他双臂张开,如同拥抱天地,又如同驱赶邪祟。旋转、跳跃、弓步、仰头…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野性的力量和对自然的敬畏。那件缀满饰物的神袍在阳光下翻飞,流光溢彩,铜铃的脆响连成一片急促的乐章。
这不是舞蹈,这是古老的萨满神舞——【唤魂引】!
随着舞蹈的进行,一股难以言喻的、苍茫而温暖的力量以老萨满为中心弥漫开来。阳光似乎变得更加明亮,风也仿佛带着低语。榆树的老枝无风自动,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回应。
老萨满的舞步猛地一顿!他双目圆睁,浑浊的眼球此刻精光四射,如同燃烧的炭火!他口中发出一声穿透云霄的、如同鹰唳般的长啸,手中兽骨法杖顶端镶嵌的、如同某种猛禽眼球的宝石,骤然爆发出刺目的五彩光芒!
“魂兮——归来!黄泉路冷,莫恋他乡!”老萨满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带着震撼灵魂的力量,法杖猛地指向树下茫然的张青鸾!
五彩光芒如同有生命的灵蛇,瞬间跨越空间,没入张青鸾的眉心——那个黯淡的引魂灯印记!
“呃啊——!”张青鸾身体猛地一僵,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呻吟!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针同时刺入她的灵魂深处!空茫的眼中瞬间被无数混乱的碎片充斥:猩红的拔舌地狱、污浊的忘川血浪、狰狞的白骨巨爪、喷涌的污秽洪流、贯穿天地的七彩光柱…最后定格在心口山河令碎裂、暗金帝血燃尽的刹那!
剧烈的痛苦让她蜷缩起来,浑身冷汗涔涔,如同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青鸾姐!”金灵儿吓得尖叫。
“稳住!”林九渊低喝,桃木杖点地,一股温润平和的生气注入张青鸾脚下大地,稳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柳七也随时准备出手。
就在这剧痛达到顶点时,张青鸾眉心那灰色的引魂灯印记,在五彩光芒的冲击下,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冰雪,发出“滋滋”的声响,迅速淡化、消融!同时,她掌中一直紧握的那截桃木嫩芽,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刺激,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
嫩黄的叶片迅速舒展、变大,颜色转为翠绿!细弱的枝干抽长、变粗,木质纹理变得清晰坚韧!短短几息之间,那截脆弱的嫩芽,竟在张青鸾手中,生长成了一柄长约一尺、通体碧绿、线条流畅、散发着浓郁生机的——桃木短剑!剑身无锋,却自然流露出一股驱邪破煞的凛然之气!更神奇的是,这桃木剑的形状、大小,竟与陈玄策那柄刚被当掉剑鞘的古朴长剑隐隐契合,仿佛…天生就是它的剑鞘!
随着桃木剑的成型,张青鸾眉心的剧痛如同潮水般退去,引魂灯印记彻底消失。她脱力地靠在陈玄策怀中,大口喘息,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空茫的眼眸里,混乱的碎片似乎沉淀了一些,多了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与…一丝极其微弱的清明。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温润如玉的桃木剑鞘。
老萨满也停下了舞蹈,拄着法杖喘息,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消耗巨大。那五彩光芒敛去,神袍上的铜铃停止了脆响,只有榆树叶还在沙沙作响,仿佛余韵未消。
“引魂灯印已除,迷途的魂识被强行拉回了一缕。”老萨满的声音带着疲惫,“剩下的,要靠她自己,和这根新生的‘命芽’了。”他目光落在张青鸾手中的桃木剑鞘上,带着深意。
众人刚松了口气。
“林爷!林爷!不好了!”一个半大少年气喘吁吁地冲过街角,正是镇上驿馆跑腿的小伙计二狗子。他手里死死攥着一个湿漉漉、沉甸甸的油布包,脸上满是惊惶。
“慢点说,天塌不下来。”林九渊扶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二狗子。
二狗子把油布包塞到林九渊手里,声音都在发抖:“刚…刚在镇口老槐树下的水洼里发现的!就…就漂在水面上!包得可严实了!我…我打开一看…我的妈呀!”他指着油布包,脸色惨白,“全是血写的字!还有…还有这个!”
林九渊眉头一皱,迅速解开油布包。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河水特有的腥气扑面而来!
里面是一块半尺见方、边缘被水泡得发软的粗糙黄麻布。麻布之上,用暗红近黑、早已干涸的鲜血,写满了密密麻麻、字迹扭曲颤抖、却力透布背的蝇头小字!字里行间透出无尽的悲愤、绝望与哀求!
而在血书的最下方,赫然压着一枚婴儿巴掌大小、通体纯金、边缘带着细小锯齿状裂痕的——鳞片!鳞片在阳光下流转着华贵的光泽,却沾染着同样暗红的血迹,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悲怆龙气!
“黄河…龙君…金鳞血书?!”林九渊看清布上开头几个字,清亮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飞快地扫过血书内容,脸色越来越沉,最终化为一片铁青。他猛地抬头,望向西南方向,那是黄河奔涌的方向,眼中寒光如电:
“黑龙窟…囚龙锁…血祭万灵…好一个‘河伯’!好大的狗胆!”
---
**下章预告:**
金鳞血书揭惊天秘!黄河龙君泣血控诉,黑龙窟底锁真龙,河伯借锁血祭万灵谋神位!张青鸾手握桃木剑鞘,体内帝血新蕴竟与龙气共鸣?老萨满卜卦现凶星,柳七识破血祭邪术需龙髓为引。林九渊怒发冲冠,点兵欲赴黄河,失忆令主执意同行!金灵儿妙手顺走河伯令信,尘世炊烟散,黄河怒涛起!《尘世炊烟篇》:黑龙窟·河伯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