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西平回到办公室时已是深夜,但他的头脑却异常清醒。他站在窗前,俯瞰着开原市的万家灯火,眼神冷峻。
指尖在窗玻璃上无意识地划着王天华三个字,又缓缓抹去。
站了很久,仿佛一尊石像。
一直到墙上的钟表指向凌晨两点五十七分。陆西平掐灭手中的烟,平稳地吸了口气,拨通了王天华的电话。
电话响了三声,王天华强作清醒,声音里酒意、睡意都未散去:诶?陆局!这个点儿...什么事?您吩咐...
听到消息了没有,你的夜总会,金宵,跳楼的那个姑娘,事情闹大了。陆西平的低沉的声音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凝重,局里的人刚把他们家人劝送回家。上头很生气,电话打到了我这儿。你知不知道这几天上面的人正要下来检查...
哎哟...陆局..陆哥..唉,您等会,我清醒下。电话那头响起悉悉索索掀被子声,拖鞋声,几秒钟后,空间变得清静:陆哥,您说,我听着。这事我刚听说,正想着明天一早跟您商量呢。那姑娘是自己想不开...其实。。。
陆西平打断他,语气加重:想不开?现在人家父母拿着诊断书,说是被逼陪酒才跳的楼!还找了媒体、报社,坊间闹得沸沸扬扬,天华,你跟我交个底,到底怎么回事?
这...这就是个意外啊陆哥!王天华的声音明显紧张起来,那姑娘是自己愿意来的,我们这都有正规手续...谁知道胆小。。。没见过那阵仗,其实。。。也不算个事儿。。。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陆西平放缓语气,带着推心置腹的意味,天华,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跟你透个底——明天上午十点,我们必须出勤彻查金宵。这是上面的意思,不做不行。
王天华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声音低沉:陆哥,明白。。。您的意思是...得走个过场。。。我明白,一会儿我就让人去准备。。。
嗯,这次不但要查,动静还要大。陆西平一字一句地说,具体的,早上八点上班我请示了上面听听意思,怎么查,查到什么程度,把握个尺度,按在平时,也许不算个事,但现在不一样。。。你明白吗?
明白,明白!陆哥这是护着我呢!
另外,那姑娘那边,陆西平继续道,我让老肖亲自去谈。该赔偿赔偿,该治疗治疗。人家父母都是体面人,只要赔偿到位,事情就好说。这个钱...
王天华立即接话:这个钱我出!陆哥您说个数,我明天一早就准备好!
陆西平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声音却依然温和:具体数目让老肖去谈。天华啊,最近风声紧,你那边也收敛点。等这阵风过去,再说。
谢谢陆哥!真是太谢谢您了!等这事过了,我一定...
好了,陆西平打断他,记住,明天配合检查,别让我难做。
挂断电话,陆西平脸上的温和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杀意。
电话那头,王天华放下手机,在昏暗的卧室里来回踱步。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陆西平的话又句句在理,甚至可说是仁至义尽。他点了一支烟,深吸一口,最终决定按陆西平说的办。
也许真是我想多了。他喃喃自语,陆西平要是想动我,何必提前打招呼?
窗外,开原市的夜色正浓,一场暴风雨正在无声地酝酿。
次日清晨八点整,陆西平办公室。
老肖坐在对面沙发上,听局长的安排和部署。
先让文化执法去查版权,消防去查安全隐患,税务去查账。陆西平的手指在办公桌上轻轻敲击,治安支队、禁毒支队、消防支队联合出动,声势要大。凡是涉及违法经营的,一律顶格处理!行动的时候叫上媒体。
老肖会意地点头:明白,那对教师夫妇那边......
你亲自去一趟,态度要诚恳。陆西平嘱咐道,告诉他们,公安机关高度重视此事,一定会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如果需要医疗费、赔偿金,我们可以帮忙协调。
明白。肖建国点头,还有媒体...
这个我来处理。陆西平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李部长吗?我西平啊。有件事要麻烦你...
他给了老肖一个眼色,老肖会意,大步走了出去,轻轻掩上了门。
上午九点半,肖建国的车停在一栋老式居民楼下。他没有带随从,独自拎着果篮上了楼。
开门的是那位小学数学老师,见到来者先是一愣,待看清他肩上的警衔后,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刘老师是吧?我是市公安局肖建国。他递上名片,语气诚恳,今天是以个人身份来的,想跟您和您爱人谈谈。
刘老师犹豫片刻,还是侧身让他进了门。
客厅里,女孩的母亲红着眼眶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摊满了女儿的照片和病历。
令嫒的事情,我很痛心。肖建国坐下,开门见山,作为公安干部,这是我的失职。但作为父亲,我理解你们的心情。
他拿出一份文件:这是医院出具的最新诊断,除了腿伤,孩子还有中度抑郁。我已经联系了省城最好的心理医生,今天下午就可以安排转院治疗。
刘老师冷笑:怎么,想用钱打发我们?
肖建国直视着他的眼睛,是要还你们一个公道。但讨公道,要讲究方法。
他缓缓道:直接曝光,确实能引起关注。但你们想过没有,一旦事情闹大,媒体蜂拥而至,孩子的照片、姓名都会被公开。她才十九岁,以后还要继续生活...
女孩母亲的手微微一颤。
我向你们保证,肖建国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三天之内,所有责任人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伤害令嫒的人,一个都跑不掉。而孩子,可以得到最好的治疗,将来换个环境,重新开始。
他放下一个信封:这是涉事企业的赔偿金,不是封口费,是他们应该付出的代价。收与不收,都不会影响我们对案件的查处。
刘老师盯着那个信封,久久不语。
与此同时,陆西平已经坐在市委宣传部副部长李明的办公室里。
西平啊,你这事可不好办。李明皱着眉头,《正义在线》那帮人,你也是知道的,都是些愣头青年轻人,大学生,软硬不吃。
陆西平微微颔首,指尖在膝头轻轻一点: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既然他们想要第一手素材,我们不妨给他们这个机会。他的语调里带着长辈对晚辈的包容,上午十点,我们会组织多部门对金宵夜总会进行联合执法。若是他们有兴趣,可以派记者随行拍摄。该查的查,该曝光的曝光,这样既回应了群众关切,也体现了我们依法办案的透明度。
说着,他将一个小盒子推到李明面前:这是前段时间收缴的涉案物品,据说是明代官窑的瓷器,放在我们公安局也是浪费,不如交给你们文化部门保管。
李明打开盒子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平静:东西我可以代为保管。不过,《正义在线》那边,我只能尽量协调,不保证结果。
有李部长这句话就够了。陆西平微笑起身,年轻人想要新闻,我们给他们新闻。只是这新闻该怎么报,还望李部长多把关。
就在陆西平离开宣传部的同时,开源市展开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娱乐场所整顿行动。
夜总会被查出使用盗版音像制品,消防设施不合格,税务问题严重,被责令停业整顿六个月。而晓云舞蹈艺术中心因违规开展职业介绍业务,被吊销办学许可证。
更令人意外的是,当天下午,夜总会的一名经理主动投案自首,承认所有事情都是他个人所为,与夜总会老板无关。他提供了完整的转账记录和聊天记录,证据链无懈可击。
这一切都在二十四小时内完成。
傍晚,陆西平回到办公室,肖建国跟着进来,脸上带着佩服:局长,都处理好了。那对夫妇已经带着孩子去省城了。
陆西平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疲惫:媒体那边呢?
《正义在线》已经撤稿了。肖建国压低声音,听说王天华找过他们,但没起作用。
“辛苦你了,老肖。”
陆西平望向窗外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心里默默说了句:
“天华,我要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