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中秋我有一天假,咱们俩回趟开源?看看你爸,看看我妈,你说呢?”
李耀辉把扛上五楼的米和油弯着腰往橱柜里挪放。
陆娇娇在楼下卤肉铺买了猪头肉,猪大肠,火烧,油纸包一打开,卤肉的浓香混着火烧的麦香直往人鼻子里钻,猪大肠颤巍巍地泛着油光,一看就炖得烂乎。她把滚烫的红豆粥端上桌,热气氤氲着,把厨房熏得暖烘烘的。
“我不去。那个人有啥好看的!平时都不联系。。。你少给我添堵,嫌日子过的不够舒坦吗?没事找事!至于咱妈嘛。。。我上午还给她打了电话,说离得远,让别记挂她,啥都好着呢,不让咱们来回跑着折腾!”
李耀辉上了桌,晚饭太好了,顿顿吃肉。这种日子,想着想着就成了现实。
他微微皱着眉:“别老这么说你爸,人得讲良心呢,没有他,咱们能过上这么舒坦的日子?”
“呸!你懂个屁!我只不过刚好投胎投到他家了!你以为换成别人当他的女儿他就不管了吗?说不定比给我的还多还好!你不知道他干过的缺德事你就别瞎感动了!他亏欠我们娘俩的多了!给个破房子算什么了?!不过比普通人强了那么一点点!再说了,我要了吗?他不亏心他能撵着给吗?要是他能有个正常的爹样!小时候陪着我,领我玩,对我妈好一点,别让我挨那么多打!让我妈正常!让我妈还活着!别说给我个房,我养活他都行!。。。。。”
陆娇娇愤愤不平,只要提起她爹,她就像个燃着的火药桶。
李耀辉叹口气:“怎么看,你爸都不像你说的那种人。。。。娇,咱们都这么大了,不能老像小孩儿似的记仇。。。你想想,你再烦他,他也是这世上你唯一的爹,要是他不在了,你连个坏爹都没有了。。。不是更可怜?像我,我想让我爹打我几下,骂我几下,不是再也没有了吗?”
“他那样的爹,有还不如没有!自打我结了婚,他理过我吗?像一盆好不容易泼出去的水,在他眼里,这地上的水早就晒干了,啥也没有,我家的人我心里清楚,你就别在那瞎操心了!”
她夹了块猪大肠,把顺手剥好的蒜扔给他两个。
“唉,第一年结婚,要是姑爷都不提着东西上门看看老丈人,实在说不过去。。。本来在他眼里我人情世故就欠缺,要是不去,肯定觉得我不懂事,你说的再厉害,你是他女儿,他不会对你有什么看法。。。我要也跟你一样,那不是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但是要我自己一个人去,又实在不好看。。。。”
李耀辉咬了口火烧,眉宇间发起了愁,
陆娇娇撇着嘴不说话,她烦躁的挥了挥筷子:“要去你去,我不管,反正我不去!我家没这个传统!”
好好的一顿肉,因为这个话题吃的香味打了些折扣,李耀辉感到可惜。吃罢了收拾碗筷,站在洗手池边冲洗,陆娇娇绕到他身后,把剥好的橘子塞进他嘴里。
“你不会真的要去吧?就放假一天,咱俩好好睡个大懒觉,出去溜达溜达不好吗?跟你过日子的是我,大中秋你不陪我你跑去开源,把我自己晾在这儿吗?”
“我正想呢。。。唉。。。橘子真甜,在哪买的?你把皮留给我别扔,一会儿我有用。”
“橘子皮有啥用?你不会要像我妈似的,晒干了泡水喝吧?不要不要,土死了,我肯定不给你留,我全给它扔了!”
“哎呀,不是,我一会儿给你秀个绝活,我能把你扒开的橘子皮缝起来,完全还原,一会儿我练练手,让你看看我的缝合技术怎么样。”
“哼,我的手也挺巧的,一会儿我也给你缝一个,咱俩比比,说不定我比你缝的还好!”
俩人逗着嘴,她的手不知不觉就缠了过来,脑袋在他后背上拱来拱去,“中秋咱别回去了辉。。。我哪都不想去,我就想跟你腻在一块儿,那就是最好的中秋了。。。你知道不?我做梦都想过这样的日子,我的男人一下班就回家了,楼道里该有动静时准有动静,门该敲的时候准有人敲,我心里稳稳当当的,别提多妥帖了。。。”
她说着说着,掀起他的秋衣,亲他的后背,他的心被弄的痒痒的,像有蚂蚁咬。
“明年我要给你买个汽车,咱们的房租,一年有二十多万呢。。。我嫌你回来太晚了,太慢了,给你买个车,你能早到家二十分钟,我天天等着你,等的可苦了,耀辉,要不,你别上班了,咱俩的钱够吃够花了,咱们天天在家睡懒觉行不行。。。。”
水池里的水哗哗哗的,冲洗完了最后一个碗。
他回过身抱住妻子。
“买那么贵的东西干啥,你想我,我就蹬快一点儿。。。钱要花在刀刃上呢。。。”
“你就是我的刀刃。”
他心里的甜蜜一阵儿冲过一阵儿:这就是被爱着,被需要的感觉吗?让人又骄傲又负担。
“娇,你让我惭愧,我是个男人,在家做的贡献却有限。。。我给你交那么点儿可怜的工资,你却成倍成倍的为我花钱,让我吃的那么好,穿的那么软和,还一个劲儿的往我兜里塞零花,你对我真好。。。我真想赶紧研究生毕业,赶紧成为胸外科的大拿,也让你骄傲。。。。让你觉得有指望。。。”
“我才不稀罕你有什么成就,有什么大本事,我不乐意那样的男人,等你那么有本事,你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了,这是我妈说的,我以前不明白,现在我明白了。”
“那怎么行,男人不上进,那还是男人吗?这我可不能听你的。”
一阵秋风从露台莽撞的吹过,吹开了厨房的窗缝,那两个紧紧抱在一起的年轻的身体,却对此毫不在意,毫不知情。
中秋节最终没回去。
李耀辉在医院的走廊里,拨通了陆西平的电话。
“爸,本来说过节回去看看你,结果。。。医院给排班了。。”
纵使是几十年的老刑警,也没有识破这简单的谎言,电话那头一愣,然后传来爽朗的笑声:“没事!年轻人忙点好!娇娇你俩好就行,不用惦记我这老头子!有什么困难跟爸说!别不好意思!哈哈哈哈!”
“有什么困难跟爸说”,不过是简单八个字罢了,却把一个大小伙子弄的眼圈一红。
中秋那天,如陆娇娇所愿,俩人相拥着睡了一个长长的、无人打扰的懒觉,直到日上三竿,将近十一点才慵懒起身。洗漱完毕,略作收拾,两人便出发前往城东有名的林州酒家。
请客是陆娇娇的主意,邀请的客人是畅利毛一家。
她在多个夜晚挽着丈夫的胳膊听他讲上大学时的那些难事,对他这个伸出援手,拉了耀辉一把的人,满怀感激。
李耀辉以为过节忙,利毛恐怕很难抽身,没想到老同学欣然赴宴,心里着实高兴的很。
酒店是陆娇娇订的,菜是陆娇娇点的,酒也是妻子张罗倒的,处处都显着用心和体面。
利毛领着嫂子彩花和两个孩子高高兴兴地来了。他看着眼前不再削瘦、神色安稳的李耀辉,再想起当年那个扛着扁担在冷雨里站着的穷学生,心中亦是百感交集。他用力拍着李耀辉的肩膀,嘴唇动了动,那些过往的艰辛与此刻的欣慰堵在胸口,最终什么也没多说,只化作几声爽朗的笑,仰起脖子“滋儿咂”地连干了好几杯。
“我说啥来着?学习最好的人还能过不上好日子?那可是没天理了!是吧?彩花!”他嗓门洪亮,脸上泛着红光。“耀辉,我没诓你吧?娶个好老婆,是不是比啥都强?”
陆娇娇举起酒杯,感谢畅利毛在耀辉最难的那两年伸出援手。她带着不拘小节的爽利,在包厢里就高抬起脚,给利毛看她和李耀辉脚上穿的都是他家卖的鞋,用这种实在的方式表达着支持与亲近。
彩花嫂子秀秀气气地坐在一旁,细心照顾着两个孩子,话虽不多,但眼角眉梢都带着温和的笑意,那真诚的祝福,清清楚楚地写在了眼里。
这顿客请的,宾主尽欢,给足了李耀辉面子。
下午回到家,李耀辉打开电脑,登陆上qq。大学同学群里正热闹着,各式各样的中秋祝福不断“嘀嘀嘀”响着。自从他有了电脑加入群聊,和昔日同学的联系才渐渐多了起来。回想上大学时,因为贫穷带来的敏感和自卑,他在宿舍里与其他人关系很是疏淡,几乎没什么深交。如今时过境迁,大家都已成家立业,心性比学生时代成熟宽厚了许多,往日那些谁与谁不对付、谁看谁不顺眼的小芥蒂,早已烟消云散。此刻提起大学时光,无论是谁,都让人觉得分外亲切。他看到白冰在朋友圈里晒出了精致的月饼和茶饮照片,顺手点了个赞,心中一片平和。这种重新被纳入集体、与过往岁月和解、与周遭世界链接起来的感觉,让他觉得无比踏实。
晚上,陆娇娇把中午打包的剩菜挑了几个没怎么动的热了,又摆上一碟月饼——那玫瑰馅、椰蓉五仁馅的,是她特意跑到市中心流行时髦的甜品店买的,每一口咬下去都那么香甜细腻,就如同他此刻的生活。她开了两瓶啤酒,两人就在顶楼的露台上对坐小酌。
中秋的晚风习习吹来,带着恰到好处的凉意,清爽宜人,又没有丝毫冷冽。天幕上,一轮圆月清辉遍洒,温润如玉。他们喝着酒,吃着月饼,说着闲话,看着月亮在薄纱般的云层里缓缓穿行。
一种前所未有的饱满情绪充盈在李耀辉心间。他的生活从未像此刻这般,与周遭的一切如此紧密、温暖地链接在一起。这是一种真正的团圆,不仅仅是形式上的,更是心灵上的归位与充盈。他觉得人生圆满至此,几乎再无缺憾,内心被蜜糖般的幸福感填得满满当当,多一丝则溢,少一丝则亏。这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地、从里到外都感受到“团圆”二字分量的中秋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