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这里!”
薛宴辞看一眼坐在头等舱的叶嘉念,递给路知行一个眼神,快速将女儿抱了出来。
自从薛宴辞进入中电集团后,一家人出门就再也没有坐过头等舱了。一律都是商务舱,这是规矩。
“妈妈,什么是行政要客?”
路知行抬手捂住女儿嘴巴,取出口罩给女儿戴好。叶嘉念简简单单一句话,引得隔壁座位的人纷纷侧目。
什么是行政要客?
九分钟前,薛宴辞刚成为行政要客。
三分钟后,她的女儿就自动升舱了。
薛宴辞抬手摘了口罩,起身,朝看过来的人群一一颔首、微笑。
路知行戴着口罩,抱着女儿随薛宴辞同样行礼。
两小时四十分钟的航程,叶嘉念乖乖巧巧地翻了一整本环球地理,路知行翻了一整本航班上的杂志,薛宴辞陪着女儿坐了两小时四十分钟。
还好出门前路知行强制薛宴辞换了一双玛丽珍鞋,如果按照她自己的想法,此时她正穿着一双洞洞鞋,上面贴满了叶嘉念最近很喜欢的动漫贴纸。
薛宴辞拒绝了优先通行,也拒绝了行李代取,更拒绝了地面车辆护送。当然,这些事,也都是路知行借着去卫生间的空档和机组乘务人员沟通过的。
她从没想过特权,更没想过享受特权。
所有的方便,都是有价码的,隐于尘埃,放下身段,才能寻得始终。
更何况,这些东西,早在薛宴辞二十岁之前就被她玩烂了,没意思了。
薛宴辞十九岁那年,带着只认识五天的路知行和一名机长,第三次驾驶飞机从世界第一屋脊到世界第一高峰,从成都到加德满都,连绵不断的喜马拉雅山脉在他们脚下延展开来。
那天她问路知行,你开心吗?
路知行说,你开心我就开心。
她又问,你就不怕我把你卖到尼泊尔吗?
路知行说,你舍不得我。
相同的事情,相同的问题,薛宴辞也问过一遍薛启洲和章淮津。
薛启洲说,小辞,你开慢点。
章淮津说,薛宴辞,你开慢点,这里很危险。
是啊,这段航程确实危险,能飞这段航线的航空公司本就没几家,私人航线更是很难申请。
那时候就连薛宴辞自己都不清楚是为什么,连续三年,带了不同的三个男人由她亲自全程飞了整条航线。
也难怪薛启洲和章淮津会害怕到忘了回答她的问题,毕竟她开飞机的水平确实很差,开得就跟拖拉机一样,十分颠簸。
可路知行不一样,他就是害怕到额头满是细汗,腿抖得跟筛子一样,也还是能答出正确答案。
这件事至今为止都是秘密,没人敢提,更没人敢说出口。
“二哥,上海中山医院的事到底什么情况?”薛宴辞一进家门,就喊了全家人到书房议事。
路知行明白她为什么这么着急,因为飞机上朝她侧目的那群人里,有一个人拎着中山医院国际医疗部心内科的帆布袋。
“难办的很。”
薛宴辞看一眼薛启洲,“大哥也没办法?”
“够呛,医疗部的所有项目,连着两个季度全面亏损。”
薛宴辞翘着的二郎腿放下了,双手撑在膝盖上缓了口气。
自从2024年9月7日,商务部发了拟允许建立独资医院的通知后,薛家的精益医疗项目一路长虹。如今六年过去,该落地的政策,该批复的土地,该盖的楼,该起的证照,已经填满了整个市场。
不出三年,该被分走的市场份额也一定会被分走,若是在此之前还没法儿拿下上海中山医院的精益医疗项目,取代不了国际医疗部,亏损就不是两个季度的事了。
“大嫂,你那个国外的展还顺利吗?”薛宴辞又靠回沙发上了,保持着她一贯的镇定自若。
苏幼凝上半身直立,恭敬地答道,“顺利。”
“我记得年初的时候,不是批了块地,建非遗展馆吗,没动静了?”
没有人回答薛宴辞的问题,她环视一遍所有人,自言自语一句,“哦,咱家是没钱了?”
薛启洲起身倒杯茶放到薛宴辞面前,提醒她一句,“略等等吧,这两年在医疗板块的投入太大了。”
“知行,咱家还有钱吗?”
“有一些。”路知行伸手将薛宴辞揽进怀里,外面天已经黑了,乌云压得极低,很快就要下雨了。
“大嫂,让且初注资到你这边,文化传承这个事先办吧,那块地拿得不容易。”
薛启泽将话题接过去,玩笑一句,“薛宴辞,可以啊!”
“什么?”薛宴辞端起茶杯只喝一口,“我家知行赚钱一向厉害,你不知道?”
建非遗展馆的事商定后,苏幼凝就识趣地下楼去了。
一盏茶后,薛宴辞将系统里的任免通知摊在桌上,又点了烟,缩在路知行怀里,她累极了。
“大哥,高文虹,高家,现在什么情况?”
“娶了鲁厅家的独生女,儿子比念念大一个半月吧。”
“这我知道。”薛宴辞这根烟抽的快极了,没两口就到头了。
“嗐,高文虹这一年玩得有点脱,但再怎么说,也是鲁厅的女婿,总归还是有点力量在的。”薛启洲将桌上的烟盒收走了,垂着手思考两秒,“话说回来,高墩墩也算是献身主义了。”
薛宴辞将手伸进路知行的口袋,摸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烟,又向薛启洲伸手。
“小辞,少抽点吧。”
“没事儿,爸,小辞现在身体很健康,只是偶尔抽抽烟。”
薛蔺祯不再多说什么,关于自己这个女儿,现如今只有自己这个女婿能劝得住,哄得好了。
这一纸正部级任命,薛宴辞要走的这条路已经过了大半,剩下的那一小半,全是关乎生死的考验,能否平安度过,谁也说不准。
从应下叶家的请求,从让女儿承了叶家的辈分,薛蔺祯对薛宴辞,满心剩下的就只有愧疚了。
“爸,上海中山医院这事我去办吧,但外商独资医院这事,咱家就别做了。”
薛宴辞这话一出,书房里就只剩下烧水声了。
一众人都沉默着,不说话,坐了一刻钟。桌上的茶凉透了,琴姨过来敲门说了两遍晚饭已经摆好了,也没人敢起身。
从2018年确认要开始集采,薛家就开始布局精益医疗项目的事了。两年后春节年终议事,薛宴辞向爷爷薛安厚提出要建精益医院的想法。
2023年6月,薛宴辞回国开始堪地,选址。2024年9月,外商独资医院政策正式出台,薛宴辞立刻将手里的项目停掉,此举赔掉一亿三千七百多万。
从这之后,薛家便放弃筹建精益医疗医院和与三甲医院开展合作的模式,改成大力推进精益医疗项目进院模式,变成只走合作路线。
如今六年过去,事实证明薛宴辞的想法是正确的,医疗板块的收入已经比肩薛家航运的收入了。
“爸,医疗板块为什么连续亏损两个季度这事儿,您和大哥没必要瞒着我了。您拿了外商独资医院的企业证照,还拿了地,这事瞒不过我的。”
路知行明白了,薛宴辞这趟回厦门,可不是单纯地想把女儿送回来待几天,她这是回来叫停薛家要建医院这事的。至于上海中山医院的合作项目为什么大半年过去还没批下来,想必也是有这个原因在的。
“小辞,这个事我们再议,先下楼吃饭。”
薛宴辞起身给薛蔺祯换了一杯热茶,“爸,这事没法再议了。我就一句话,您建医院只会把咱家拖死,不会有任何好结果。”
路知行瞧着薛宴辞不苟言笑的样子,只替她感到害怕。
薛蔺祯掌管薛家这么多年,薛家在他手里不仅荣耀过一次又一次,最重要的是薛家在薛蔺祯手里打开了与国家形成战略合作的大门,这独一份的成就,可不是区区薛宴辞就能够撼动的。
“小辞,先吃饭吧,你不饿,孩子们都得饿了。”
薛宴辞拒绝了薛启洲的转圜,仍旧咬死了不松口,“大哥,爸爸无非是想多加一个筹码,以后好谈交换。但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大家,薛家的路不在这儿。”
“你想怎样?”薛蔺祯将杯里的热茶倒掉,将茶杯倒扣在桌面上。
路知行扯扯薛宴辞的衣角,想要让她和爸爸示弱,可她仍旧不为所动,靠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一点儿都不肯让步。
「泼茶不饮把杯扣」的下一句可是「从此不踏此门楼」,这父女俩真是要把事情做绝了。
“爸,我不想怎样。但只要有我薛宴辞在一天,您就别想动工。”
“给您批地,给您颁证的这些人也甭想继续待在原位上了。”
薛宴辞这两句话有真有假,难以分辨,但事实上她如果真的要动手,也确实能做到如她所说。薛家也不会因此承担任何损失,表面上什么都不会变。但那块地砸在手里,每天的损失至少在三百万左右。
“小辞,爸爸这么做也是为了你以后考虑......”
薛宴辞打断了薛启泽的话,面不改色,“我说过了,薛家的路不在这儿。至于说为我考虑,我不需要。”
书房再一次安静下来,窗玻璃上噼里啪啦全是雨点声,这场争执彻底没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