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秋收完,也难得全家都在家,正好流水线作业。
白菜已经晾了几天,老太太扒外面的叶子,阮云铮拿着刀,手起刀落把根剁掉,扔到水盆里。
满满先清洗一遍,就递给厨房的阮云清,他用长钩子拎着白菜在开水锅里烫一会儿,拎出来再次扔进凉水盆里。
这个稍微耽误一点时间,确定凉透了再拎出来挤水,晾晒。
最后都烫完的时候,前面晾晒的水分也差不多了,就到了老太太的活了,人多,很快,石头一放,塑料布一扣,绳一系,
“完事。
满满啊,等着啊,一个月就行,到时候妈给你做酸菜炖五花肉,就是这血肠不好弄,放上血肠那才香呢,小姑娘多吃点血也好。”
“呲溜!”
“呲溜!”
两声最响亮的回应,是小姑娘和满满的本能反应,老太太顿时就改口,
“老二,你去买肉去,没有酸菜还不吃肉了?
你去,买点板油,买点白面,回来?油,包饺子,油滋啦白菜馅的,吃不吃?
“呲溜!”
“呲溜!”
好家伙,比刚才还响,就连两个男人的肚子都跟着响了两声,阮家还能偶尔吃一顿肉,但是大环境在这呢,油水也是缺的厉害,最主要是阮母节俭,能让她开口更不容易。
“我要吃我要吃!”
满满也没觉得不好意思,也跟着笑,
“嘿嘿,我也想吃,”
钱暻来这么一趟,也有好处,两个极端的对比下,反倒让她跟阮家人的距离更近了,就像现在,她都能毫无羞耻的朝着破婆婆撒娇了。
哥俩顿时都乐了。
“两个馋猫,行,一会儿我就去买,争取晚上就能吃进嘴儿。”
小姑娘立马就蹦蹦跳跳,
“二婶二婶,吃饺子啦吃饺子啦!”
“这么开心啊?”
“开心开心,吃了糖葫芦,还有饼干,还有糖,还能吃饺子,好像是过年呀!”
小孩子能有什么心思呢,有好吃的就没有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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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其乐融融,那边的钱暻可就是水深火热了。
本来想着回家先跟父亲商量一下,起码父亲有理智,而且只要他同意,他就能镇住母亲。
谁曾想,一进家门,就被母亲抓个正着,他拐弯抹角从妹妹手里要的几根糖葫芦直接被阮母摔了个满地,本来也不为吃这口东西,就是给弟弟一个安慰,他就眼睁睁的看着弟弟的眼神从亮晶晶的期待,一点点的黯淡,到最后几乎如一潭没有一丝生机的死水,捡了一颗滚到脚边的山楂,放在手心里。
就那么端坐着。
钱母到底没敢逼的太过,转头就把一腔怒火都发在了钱暻身上,
“我是你妈,我说话你就这么不爱听吗?
我是不是说了不要跟那边联系,不要跟那边联系,你就非得往你妈的心口扎一刀是不是?
十八年都没有见过面的人,就比你亲妈还重要吗?那个臭丫头到底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了?啊?
你,不要命的非得去。
还有你,知道我不同意,还知道偷偷的去了,你厉害了哈钱暻,长大了翅膀硬了,爹妈的话都不管用了,是不是?
钱暻,你说,你给我说明白的,我养了你二十多年,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我这半辈子,一心扑在这个家里头,给他看病,伺候你们吃喝拉撒,一个个的养大了,结果,小的不省心,大的忤逆,你们,你们是不是想气死我才罢休?”
后面的话,钱暻兄弟很熟悉,平时也都是挂在嘴边的,平时听着左耳听右耳冒了,但是这会儿,钱暻就觉得特别的刺耳,也忍不住的想说两句,
“妈,你别那么说,那不是我妹妹吗,是你亲生的孩子啊!”
“别跟我说那个!双胞胎,双胞胎,小昭为啥身体不好,还用我说吗?
他俩在一个肚子里头,一起长大的,一个霸道的把营养都抢走了,另一个什么都抢不着,那当然就会营养不良,这点常识还用我说吗?上次我都憋着憋着,不说,那我替你们考虑,你们也不替我这个妈想啊?
要不是她霸道,把营养都抢走了,小昭至于一出生就体弱吗?
我告诉你钱暻,她最对不起的就是小昭,是她,抢了小昭的营养,抢了他健康的身体,和小昭的命。
她是小昭的仇人!
我不可能跟她母慈子孝。
我没找她赔命就不错了,还指望我欢欢喜喜的把人接回来,把她供起来?
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我就不允许她踏进这个家门一步,一次也不允许。
我不撕了她就是我的教养了,你们也是,以后不许见她!
否则,就别说我是你妈!”
这个话倒是第一次说出口,钱暻怔住了。
钱昭手心里的山楂颤了颤,身子也晃了晃,原来,妹妹的不被待见,竟然是因为自己吗?
张了张嘴,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抛开其他因素,母亲对他的爱,是一点都不掺假的,别人能说,但是他,是受益者,要是真的反驳,就真的成了忤逆不孝了。
钱昭脸色苍白,突然发现,自己的一切都是父母给的,包括这条命,也是由于母亲的精心照顾才能活到现在,让他去跟母亲说,我想让那个你口中抢了我营养,抢了我的健康身体,抢了我的性命的那个人回来,无异于在母亲心口上捅刀子。
不论对错,单说他一个受益者,这种话,他就说不出口。
钱昭心里顿时就跟在油锅里走了一遭一样,冷冷热热的翻滚着,心里好不容易积攒出来的那点勇气,这会儿已经泄了个干净,还有几分颓废的无奈,母亲这对妹妹的不喜,或者说是厌恶,已经成了执念,但是归根到底,这事,却是因自己而起。
如果他再继续坚持,为了他的身体,母亲或许会让步,但是肯定会把这中间发生的一切不愉快都归结到妹妹身上,到时候......
钱昭只觉得空气越来越稀薄,清浅的呼吸声都能听的清清楚楚,整颗心都被拉扯着,似乎瞬间被扎了无数个洞,又轻轻的一声“砰”,是他的心重重的落了底,也放弃了挣扎,然后他就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好,我不见她了。”
钱暻酝酿了措辞,正要跟母亲讲讲道理,给弟弟多争取点自由,就听到了这句话,
“小昭,你胡说什么?”
“什么叫胡说,小昭说的对,难道你还想跟那个臭丫头有什么联系?
钱暻,我就告诉你......”
钱昭呆愣着,渐渐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前后几分钟的时间,他的世界从马上就能触摸到光明,到果断干脆的又回到窒息的现状,他死心了,放弃了。
“小昭?小昭!妈,快送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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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满满还不知道她即将得到短暂的安静生活,就算知道,她也只有更高兴的。
但是她也没多纠结,毕竟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秋收后,对村里人来说,都是收获的日子,自家菜园子,山上的野果子,山货,捡柴火,还有收割后的庄稼地遛一遛,也能有收获。
还有大家都盼着的杀年猪。
不过那个说着还早,现在满满正在跟老太太一起,囤菜。
这边温度低,秋收之后,这大地的绿色就越来越少了,秋天要把冬天的菜提前准备出来。
其实说是冻冬菜,不光是冬天吃,还有青黄不接的春天,现在囤的粮食和菜,基本都是要吃到来年菜园子的菜下来,或者,山上的野菜出来。
阮家也不例外,和村民几乎是一样的节奏,白菜土豆地瓜下窖,萝卜就在园子里挖了坑埋进去,等上冻的时候再挖出来下窖。
其他吃不完的青菜,像是豆角,茄子,黄瓜,都能切片或是切丝晒成干,和蘑菇一样,用水泡一泡,做菜一样新鲜。
小土豆崽儿也都烀熟了,切成片晒了,冬天的土豆干炖茄子干,在后世也是个不错的菜,哏哏啾啾,越嚼越香。
通红的辣椒串成串,挂在窗户外面,在这枯黄的季节也是一道亮点。
剩下的青辣椒也不会浪费,老太太手艺好,说能做成辣椒酱或者辣椒抹子,就着窝头,馒头,都很开胃。
有一些还没长大的小黄瓜,小辣椒,小豆角,直接就被老太太扔进了咸菜坛子。
还有园子周围种的藤蔓植物,什么窝瓜,角瓜,吊瓜,苦瓜,丝瓜,都是产量比较高的,也都攒了不少,像是窝瓜这种比较充饥的,既能当菜,又能当饭,在农村都是很喜欢种的。
不光阮家,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种,只是看各家女主人伺候的好不好了,反正老太太勤快,现在秧子都快枯了,那藤蔓上面还滴了嘟了一串串的,老太太高兴,就愿意说话,
“地窖底下凉快,这些玩意儿啊,能多放一些时间。
你等过几天忙完的,妈给你包角瓜鸡蛋馅的饺子,看着是没有肉,但是那个馅啊,可鲜了。”
“呲溜!”
满满适时的表现出馋的样子,
“妈,你现在就跟我说,这不是让我惦记吗?晚上我还能睡着觉了吗?”
老太太笑得不行,
“你就逗我老太太,这也不是啥好玩意儿,就是一个新鲜,你要想吃,明天就包,行不行?”
“嗯嗯嗯!”
别的不说,嫁进阮家后,这伙食水平直线上升,也不是都是肉,架不住老太太手艺好,就是粗粮做出来,也比别人家的好吃很多,阮云铮的厨艺应该是跟老太太学的,跟老太太比是差一点,但是对她来说,已经是十分满足了。
“妈,你的手艺太好了,结婚才不到两个月,我都吃胖了。”
老太太拿着镰刀把墙边的几株向日葵花盘割下来,在农村就叫毛磕头,一边笑,
“你啊,还是太瘦了,之前的药都吃完了,要不哪天没事去县城再检查检查,过几天忙完了,想吃啥就跟妈说,妈给你做。
这个毛嗑今年长得好,你看看,都没有瘪子,一会儿咱们给搓下来晾干了,妈给你炒了,当个零嘴吃。”
“好。”
婆媳两个倒腾了几趟,把这一堆收获运进了地窖,这菜园子基本就空了,剩下的也都是已经枯萎的秧子之类的,就不着急了,晒干了直接烧火。
阮云铮哥俩上山了,看这时间也快回来了,这会儿没有活,满满干脆跟老太太说了一声,也往山那边迎过去。
走了没多远,就跟下山的阮云铮碰头了,只是,余光一扫,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哦,不,是两个。
她顿时眼睛就亮了,凑到阮云铮身前,
“那个,陆宝珠,咋回事啊,她咋还在村里呢?”
阮云铮把肩膀上的扁担换了个肩膀,这边的手空出来直接拉住她,
“别管她。
那个事,说是不外传,但是是对老百姓说的,他们圈子里,该知道的都知道了,陆家现在灰头土脸的,她这身份,尴尬着呢,父子俩都嫌弃的很。
听说啊,他们两口子现在连陆家的门都进不去了,陆家那老头发话了,她要是再去,就把那个小院子和给他们的工作收回来,她这是回来避风头来了。”
“她知道了?”
“不知道,村里还真就没有其他人知道,呶,”
示意她看后面,
“要是村里知道,早就满天飞了,那位多少也得有点反应吧?
你看看那架势,你亲爹还合格呢。”
满满回头一看,还真是,苏二强背着一个背篓,肩膀上扛着两个麻袋,手上还拎着两捆柴火,不过那眼神里的慈爱,可是实打实的。
看的满满不自觉的抖了抖肩膀,
“不是,你说,他图啥呢?按说明面上,在他眼里,这个宝珠应该是他的养女吧?
他就真的不怕有什么留言传出来?
就是亲闺女,好吧,要是亲闺女,也就是宠闺女而已。”
阮云铮失笑,空出手来揉了揉发顶,
“嗯,咱们爹虽然不在了,但是有大哥啊,长兄如父,是不是,肯定比他强就是了。”
三步开外的阮云清幽幽的目光投过来,他不想听人家小两口说悄悄话,谁知道还说到了自己身上,闻言,阮云铮还挑衅的扬起下巴,
“是吧,长兄?”
阮云清头也没回,
“没问题,长兄觉得你有点不听话,也可以替父亲教育教育你,你选个时间?”
满满捂着嘴笑,肩膀一耸一耸的。
阮云铮无语,
“看我被教育你就这么高兴?”
“那个倒是其次,主要是,没想到大哥还会说冷笑话呢。”
又低声拉扯了几句吗,又说回了陆宝珠身上,
“媳妇儿,你先小心点儿,她心情不好,在山上跟知青打了一仗了,要是来找你麻烦,你也别客气,该打就打,该踢就踢,命留着就行。”
哇偶!
“大哥,你这么霸气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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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云铮猜的一点都没错,第二天,陆宝珠就找上门了。
满满跟她也不算多熟,站在门口两个人面面相觑,半天没有说话。
“不让我进去坐一坐?”
满满始终记得一点,她是原书的大女主,所以对上她,满满从来都不敢松懈一点,就是现在,她都随时保持着随时后退关门的准备,
“有那个必要吗?我们的关系还没有亲近到能坐在一起说话的地步,直说吧,找我什么事?”
陆宝珠缓了缓,在苏家的时候,虽然物质上不太富裕,但是苏家两口子对她那是有求必应,家里有什么好的也都是她的,其实,日子也算是可以。
但是回了陆家之后,好像就没有几件顺心的事。
让村里几个喜欢他的人吓唬一下苏满满,结果倒是被她给反咬一口,害的他们要做两个月白工不说,现在他们的家人都不让跟她打交道了。
本来好好的几个男同志,居然同一时间出现,打破了她的计划,也彻底绝了她想再比一比的想法。
本来还想看这个苏知青知道和一个二流子结婚了的发疯和绝望,结果,谁知道他们能直接闹起来,让她不得不嫁给苏卓这个废物。
本来以为她是苏家人,依着她养父母的性格,肯定不会对她好,她还想回来看她的惨象呢,谁知道,,连她养母都被抓起来送去劳改了,她就纳闷,这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现在这一步了?
她没有头绪,总感觉她的生活不应该是这样的。
但是,好像都是从她被陆家人找回去,和苏满满换回身份开始的,所以,这些一而再再而三的意外,肯定跟苏满满脱不了关系。
苏家人喜欢她,那个二流子居然也对她那么好。
凭什么?都凭什么呀?
“听说,你找到了亲生父母?是省城人?”
满满没回答,依着门口的墙头,直接反问,
“和你有关系吗?”
“你,”
第一句就被直球反攻,陆宝珠吐了口气,缓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满满,我没有恶意,我们是一同在医院出生的,是我们的缘分,虽然我们被抱错了,但是既然都回到了自己的家庭,之前的事,总是记着,其实也没有用,你说是不是?
你不用对我有这么明显的敌意,我不会害你的。”
满满撇嘴,呸!不会害我?那是没少害我,恨不得让我死了!
“嗯,然后呢,你想说什么?”
“你,满满,你喜欢下乡的生活吗?”
“你说呢?你认为是当知青,响应国家号召,建设美好农村更有意义?
还是在县城里,穿着小皮鞋赚工资的有意义?”
她倒不是要贬低哪个职业,只是想气气这位女主,看她如何随机应。
只是,可能是这个真是的世界和原书还是有所不同,很多事情,和历史轨道发生的都有偏差,甚至,历史轨道的走向,也不是沿着轨道一路顺风的。
“我,我不会干农活,但是,但是我在工厂上班,一样是为国家做贡献、”
“是是是,你说的对,所以呢,你过来是干什么来了?
想采访我当知青的感受?
那我可以回答你,我很光荣成为一名光荣的知青,我响应国家号召,到艰苦的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我觉得非常有意义,我愿意利用我所学的知识,为乡亲们,为祖国的农村建设添砖加瓦。
轻问,陆宝珠同志,是你想听到的答案吗?”
陆宝珠,要心梗了,她是想试探下这些反常的事情是不是跟她有关,谁来听她作报告来了?
“呃,你说的对,知青,光荣,很光荣,可是,你也是知青一员,为什么不团结知青团体,搞特殊化?
别的知青都在山上劳动,为冬天做准备,而你却在这好逸恶劳,是打算不劳而获吗?”
“呦呵,这是说不过我,就要扣帽子了呀?
别停,继续说,正好一会儿村长过来我也想问问,我哪天的什么行为,能对得上好逸恶劳,不劳而获这几个字,既然都扣在我头上了,我总得坐实了是不是?
不然我多冤得慌啊!”
“哦,对了,你可能忘了,我是拖着病体下乡的。
我为什么住院,想来,你还是记得的吧?”
门外已经有村民陆续的围过来了,满满脸皮厚,心也不虚,不怕听,反倒是声音还更高了几分,
“是你的亲生父亲,我的养父,因为你的几句抱怨,一脚把我踢了个半死,然后又着急下乡,我这个伤还没好就被你们安排到这了,这个,你不会忘了吧?”
哦,还有一个什么虎子啊,是不是,还有一个叫啥来着,我还得感谢他们呢,若不是他们的挺身而出,我哪有机会用他们两个月的满工分,来给村里老人谋福利啊,你说是不是啊,宝珠?
哦,还有你的好养母,心疼你呀,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呢,她的这份拳拳爱女之心,你感受到了吗?”
村民已经有人在窃窃私语了,陆宝珠也忘了今天过来要干什么了,无意一转头,看见院子里一裤腿泥的阮云铮,立马笑容就出来了,信心也瞬间爆满,
“苏满满,你不用在这气我,也不用给我泼脏水,我也没有恶意,就是觉得,我们这么有缘,想过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而已。”
苏满满,一脸疑惑,什么玩意儿乱七八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