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赵刚不知何时强撑着抬起了头,脸色依旧惨白,但眼神锐利如刀。他看向李大山:“老李…让石头…带两个最机灵的队员…去!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孩子!二嘎…是咱屯子最后的根苗了!”他喘了口气,目光扫过王石头和老蔫巴,“但记住…安全第一!有情况…立刻撤回来!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李大山看着赵刚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再看看老蔫巴怀里那毫无生气的二嘎,以及王石头眼中那拼死一搏的火焰,狠狠一跺脚:“行!石头,你带栓子和狗娃去!他们俩脚程快,地形熟!记住政委的话!给老子活着回来!”
“是!”王石头眼中爆发出决绝的光芒,转身就往外冲。被点名的栓子和狗娃两个精瘦的小伙子也立刻抓起枪跟了出去。
“等等!”赵刚突然又叫住他们。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向窝棚角落里堆放的一些缴获的日军装备,“换上…鬼子的黄皮!万一…万一碰上…能糊弄一下!”
王石头愣了一下,瞬间明白了政委的用意。三人二话不说,冲到角落,飞快地扒下两具还算完好的鬼子军大衣和钢盔,胡乱套在自己破棉袄外面。虽然不伦不类,但在这暮色渐沉的雪地里,远远看去,足以混淆视听。
“小心!”李大山最后叮嘱了一句。王石头三人点点头,像三道融入暮色的灰影,迅速消失在窝棚外凛冽的寒风中。
窝棚里的气氛更加凝重。时间仿佛被冻住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拉得无比漫长。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每个人焦虑不安的脸。赵刚闭着眼,努力对抗着伤口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老蔫巴抱着二嘎,坐在角落的干草堆上,一动不动,像一尊风化的石像,只有偶尔看向孩子时,眼中才闪过一丝微弱的光。
王婆和几个妇女围在火塘边,守着那几口煮着野菜糊糊的锅,眼巴巴地看着,希望能熬出哪怕一丝油花。铁柱抱着早已睡着的柱子,靠在窝棚壁上,眼睛也死死盯着门口的方向,小小的拳头攥得紧紧的。
李大山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狭窄的窝棚里来回踱步,不时走到门口,掀开挡风的草帘子,望向外面漆黑一片、只有风雪呼啸的山路。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他的心提到嗓子眼。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半个时辰,却像一个世纪那么长。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夹杂着压抑的喘息!
“回来了!”守在门口的一个队员低呼一声!
草帘猛地被掀开!三道裹着寒风和浓重硝烟、血腥味的身影几乎是滚了进来!正是王石头、栓子和狗娃!
三人身上沾满了黑灰和雪沫,王石头的棉袄袖子被烧焦了一大片,脸上蹭得乌黑,只有眼睛亮得吓人。栓子手里紧紧抱着一个黑乎乎、沾满灰烬的瓦罐!狗娃则背着一个同样黢黑的布口袋,里面鼓鼓囊囊。
“找到了!王婆!米!还有…还有这个!”王石头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后怕,他一把抢过栓子手里的瓦罐,揭开盖子——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诱人的、带着焦糊味的米油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冰冷的窝棚!
那瓦罐里,是浅浅一层粘稠的、金黄色的米油!上面还漂着几颗烧焦的米粒!显然是王老蔫家灶台上某个角落幸存的瓦罐,在烈火焚烧的废墟深处,被他们硬生生扒出来的!
“老天爷!”王婆惊喜地叫了一声,几乎是扑过去接过瓦罐,像捧着稀世珍宝。她立刻找来一个相对干净的木碗,小心翼翼地将那层宝贵的、温热的米油舀了出来。
王石头又抓过狗娃背着的布口袋,解开,里面是黑乎乎、但还能辨认出是粮食的炒米!还有一些烧焦了一半的窝窝头碎块!“粮…粮食!地窖口塌了,只掏出来这点…”他喘着粗气,脸上带着愧色。
“够了!足够了!”李大山重重一拍王石头的肩膀,声音有些发哽,“好样的!都是好样的!”
王婆端着那碗温热的米油,走到老蔫巴身边。老蔫巴像是被那香气唤醒,浑浊的眼睛聚焦在碗里那金黄色的液体上。王婆用木勺舀起一点点,送到二嘎嘴边,轻声呼唤:“娃儿…醒醒…喝点…喝点就好了…”
也许是那温暖的香气,也许是生命的本能,昏迷中的二嘎小嘴竟然无意识地微微翕动了一下。王婆赶紧将勺子边缘凑近他的嘴唇。一滴,两滴…金黄色的米油,带着劫后余生的温度,带着一个父亲可能最后留下的庇护,缓缓流进了孩子干涸的喉咙。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锁着那小小的嘴唇。
终于,二嘎的喉咙轻微地滚动了一下,将那珍贵的米油咽了下去。
“喝了!他喝了!”王婆的声音带着哭腔的喜悦。
老蔫巴死死盯着孙子的脸,枯瘦的手颤抖着,想去摸摸,又不敢。几秒钟后,二嘎那苍白的小脸上,长长的睫毛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虽然孩子依旧没有睁眼,但这微小的反应,却像一道微弱却无比温暖的光,瞬间刺破了窝棚里沉重的绝望和严寒。老蔫巴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绝望,而是混杂着难以置信的、失而复得的巨大悲喜。
王石头看着这一幕,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和后背伤口的剧痛一起袭来,他靠着窝棚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大口喘着气,脸上却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李大山长长舒了一口气,走到赵刚身边。赵刚也一直看着二嘎那边,此刻终于缓缓闭上了眼睛,紧锁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他放在身侧的手,依旧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弹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