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渐斜,檐角的铜铃在穿堂风中轻晃,将碎金般的光斑摇落在客栈雕花的窗棂上。
苏烬盘膝坐在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背面那个细小的“言”字。
忽然,房门被叩响,离洄温润如玉的嗓音透过门板传来:“苏兄,该起身了。火凤台的传送阵毁了,若想赶上后日的公审,此刻便得动身前往凌霄阁辖界。”
苏烬应声起身,解开发间墨玉簪时,乌发如瀑般垂落肩头。
他随手取过榻边的雪色长袍,袍面上用银线绣着数朵傲雪寒梅,针脚细密得如同覆盖着一层薄霜,随着他的动作在暮色中泛着微光。
腰间那条深灰绸带系得松垮,坠着的白玉佩恰好贴着心口,触手生凉。
他推开门时,离洄正立在廊下,墨色衣摆被穿堂风扬起一角,袖口滚着的银线云纹在夕照中流转:“方才见你窗纸未动,还以为你睡着了。”
“只是想些事情。”苏烬低头整理着衣襟,“其他门派的人都走了?”
“嗯,”离洄递过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刚买的桂花糕,“离昊去雇马车了,云风禾在楼下催了三次。”
他目光落在苏烬未束的发间,忽然笑道:“苏兄这般披发,倒比束冠时多了几分……”
他顿了顿,似是在斟酌词句,“像雪梅,看着清冷,凑近了却有暗香。”
苏烬接过桂花糕的手微微一滞,指尖触到油纸包上的温热。
想起凌言总说他性子执拗如梅,偏生又爱往人堆里凑。
喉间泛起一丝涩意,他低头咬了口糕点,甜腻的桂花香混着糯米的软糯在舌尖化开:“离兄说笑了,我这模样,不过是懒得打理罢了。”
离洄却不置可否,只望着他发间那缕被风吹乱的碎发:“当年在玄界论道会上,便有人说镇虚门出了个俊逸弟子。”
他语气随意,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掠过苏烬腕间那道极淡的疤痕——
那是四年前闯幽冥时被勾魂索勒出的旧伤,此刻正隐在宽大的袖口里。
苏烬不动声色地拢了拢衣袖,抬眸望向庭院中渐渐沉下去的日头:“时候不早了,该走了。”
他转身去取墙边的佩剑,剑柄上缠着的雪色剑穗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如同他此刻微乱的心绪。
离洄看着他束剑的动作,忽然低声道:“苏兄可知,当年凌霄阁执法长老更迭时,曾有过一场风波?”
见苏烬动作一顿,便继续道:“据说与‘天命核’有关,只是后来被仙尊压了下去。”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烬泛白的指节上,“早上凌华看你的眼神,倒像是……”
“离兄。”苏烬忽然打断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
他系紧剑穗:“凌霄阁的人,不可信。”庭院里的老槐树沙沙作响,最后一缕夕阳掠过苏烬发间,将他的侧脸映得半明半暗。
离洄望着他紧握的剑柄,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枚传讯符:“罢了,云风禾在楼下骂街了,我们先去广陵城东门汇合。”
苏烬与离洄穿过廊下最后一道雕花月门时,檐角铜铃的余响尚在耳畔轻颤。
暮色已漫过客栈青瓦,将门前拴马桩上的铜环镀成暖金,而那群候在阴影里的修士身影,却在渐沉的天光里显得格外清晰。
水云剑宗的弟子们正围在一辆乌木马车旁检查缰绳,月白剑袍上沾着昨夜火凤台混战留下的星点焦痕,腰间佩剑却擦得锃亮——
到底是名门做派,即便刚从修罗场脱身,也透着股一丝不苟的严谨。
倒是昆仑派那几位弟子随性些,有人斜倚着马背啃糖糕,有人蹲在地上给伤马喂药,唯有马背上那抹绛紫色身影最是扎眼。
云风禾单手支着骨扇斜靠在马鞍上,银发未束,只松松用一截紫水晶簪挽了半髻,余下的发丝如流泉般垂在肩头,随着他晃荡的腿梢轻轻扫过马腹。
那身绛紫色锦衣显然是新换的,银线绣的暗纹在暮色里流转成细碎的光,大袖随意挽到肘弯,露出的小臂白得近乎透明,腕上银镯随着他摇扇子的动作撞出细碎声响,倒像是把满袖月光摇碎了下来。
“离二,你可算来了!”他眼尖瞧见两人,骨扇“啪”地收拢,敲了敲离昊的肩头,“再磨蹭下去,我这新做的衣摆怕是要被马啃出窟窿了。”
被敲的离昊正低头系护腕,闻言抬眸时额角青筋跳了跳:“云公子,从你换第三套衣服开始,我就想问——昨夜火凤台你袖子都被符火烧出洞了,怎的今日倒有闲心计较衣摆?”
云风禾指尖绕着银发尾端的紫色流苏,眼尾微挑:“伤要治,衣要换,二者冲突么?”
他晃了晃手腕上的银镯,那镯子内侧似乎刻着什么纹路,在微光下若隐若现,“再说了,我这胳膊上的伤,总不好露着血痂去见凌霄阁那群老古板吧?”
苏烬走近时,恰好看见他袖口滑落处有道淡粉色的新疤,显然是昨夜被灵器所伤,此刻却被他用一截同色缎带随意遮掩,反倒衬得肤色愈发剔透。
这昆仑少主虽生得一副招摇皮囊,说话却总带着三分漫不经心的疏懒,仿佛昨夜那场险些掀翻火凤台的恶战,不过是观了场烟火。
“苏兄。”云风禾忽然抬眸看向他,骨扇柄轻敲了敲马鞍,“你这发……倒是比束冠时顺眼些。”
他目光在苏烬腰间玉佩上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移开,“昨夜见你追着那黑衣人的时候,发带散开半截,倒像只被惹毛的雪狐。”
苏烬系剑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
昨夜混战中他确有一瞬疏于防备,被对方灵器扫中发冠,当时只顾着追人,倒不知那模样竟被云风禾看在眼里。
他低头整理剑穗,避开对方探究的目光:“云少主好眼力。”
“非也非也。”云风禾忽然笑起来,骨扇展开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弯起的桃花眼。
“只是瞧着,苏兄这性子,倒真像极了昆仑后山的千年冰梅——看着冷,凑近了才知那寒气里裹着甜。”
离洄上前一步,将手中的油纸包递给云风禾:“桂花糕,刚买的。云兄若再顾着打趣,怕是赶不上戌时的城门落锁了。”
云风禾接过糕点,敛了笑意,目光扫过两人:“说起来,火凤台的传送阵毁得蹊跷,倒像是……”
他顿了顿,骨扇在掌心敲了敲,“像是被人从内部动了手脚。凌霄阁辖界那头,你们可得当心。”
离昊已将最后一匹马的缰绳系好,闻言皱眉:“云公子,你又知道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