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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媚天生非祸胎,人间亦有真情在。

千年谁解任氏恨,化作青丘一缕哀。

列位看官!今番要说一段中唐年间的奇闻异事,非关朝政兴衰,不涉沙场铁血,单讲一个狐仙与凡人的痴缠情缘。这故事出自沈既济先生笔下的《任氏传》,道尽那妖灵亦有真心,世人反多薄幸的憾事。且看那长安城里,穷书生郑六如何邂逅狐女任氏,又如何演绎一段跨越仙凡的爱恨悲歌——

话说唐玄宗天宝年间,长安城里有个书生,姓郑名六,家境贫寒,平日里靠给人抄书度日。这郑六生得:

面白微须,身材瘦弱。虽无潘安之貌,却有怜香之心。一双眼常带三分憨直,两片唇总含半缕痴情。

虽为文人,却不晓钻营之道,只知诗书自娱,因此年近三十,仍是孑然一身,寄住在亲戚家中,颇不得意。

这日,郑六有事去新昌坊拜访友人,归途中路过宣平坊,正值黄昏时分。他行至一条僻静小巷,忽见前方有一女子,生得是:

乌云坠髻,不施粉黛而色若春晓;缟素罗裙,未配珠翠而姿如洛神。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腰肢一捻,胜似弱柳扶风;莲步轻移,恍若惊鸿照影。

郑六看得痴了,不由得放慢脚步。那女子似乎察觉,回首一望,眼波流转间,郑六只觉心头一跳,如遭雷击,竟呆立当场。

女子见他憨态,扑哧一笑,并未言语,转身便走进巷内一所破旧宅院。郑六定了定神,心痒难搔,便向街坊打听:“方才那女子是谁家宅眷?怎生如此美貌?”街坊撇嘴道:“你说那任氏?听说本是倡家女,后被一郑姓官人包养,如今独居在此,来历不明,你莫要招惹。”

郑六哪管许多,只觉魂儿已被勾去,当下便在宅院外徘徊不去。直到月上柳梢,忽见大门微启,那任氏竟独自走出,见了郑六,并不惊讶,反问道:“君乃何人?在此久立,莫不是迷路了?”

郑六慌忙作揖:“小生郑六,偶过贵地,见小娘子天人之姿,一时失礼,望乞恕罪。”

任氏掩唇笑道:“君若不嫌弃,可随我一叙。”

郑六喜出望外,随任氏走进宅院。院内虽简陋,却收拾得干净雅致。任氏设酒相待,两人对坐言谈,郑六只觉任氏言辞清雅,见识不凡,非一般女子可比,心中越发爱慕。言谈间,郑六问及任氏身世,任氏叹道:“实不相瞒,我乃狐仙所化,因爱慕人间烟火,暂居于此。君若不嫌弃异类,愿与君结百年之好。”

郑六闻言大惊,手中酒杯险些落地。任氏见状,也不隐瞒,当即现出狐尾,又施展小术,顷刻间变出院落华美,酒菜丰盛。郑六见状,非但不惧,反而拜倒在地:“小生何德何能,得遇仙姬?仙凡有别又如何?小生愿与小娘子长相厮守,永不相负!”

自此,郑六便瞒着亲友,每日来与任氏相聚。任氏持家有道,虽为狐仙,却将小家打理得井井有条,还时常拿出金银资助郑六。郑六有了资助,不再为生计发愁,对任氏更是感激涕零,两人情投意合,如胶似漆。

一日,郑六的表兄韦崟来访。这韦崟乃是豪门子弟,生性放荡,听闻郑六近来颇有资财,且常有艳遇,便追问究竟。郑六起初不肯说,韦崟再三逼问,郑六只得道出与任氏相遇之事,却隐瞒了狐仙身份,只说偶遇佳人。

韦崟本是好色之徒,闻言大喜,定要见见任氏。郑六无奈,只得带他前往。任氏得知韦崟来访,对郑六道:“你这表兄眼露淫邪,恐非善类,我且避他一避。”说罢,化作一阵青烟不见。韦崟来到院中,见宅院简陋,笑道:“贤弟莫不是哄我?如此陋室,岂有佳人?”郑六尴尬不已,只得敷衍过去。

韦崟虽未见到任氏,却不信郑六所言,暗自派人跟踪。不多时,下人回报,说那任氏果真是个绝色女子,且行为怪异,时常昼伏夜出。韦崟色心大起,心想:“管她是人是鬼,如此美色,岂能放过?”

一日,郑六与韦崟同游,韦崟故意将郑六灌醉,自己则悄悄来到任氏宅院。任氏正在院内浣纱,韦崟一见,魂飞天外,当即上前动手动脚。任氏厉声喝道:“你是郑郎表兄,为何行此禽兽之事?”韦崟笑道:“美人何必拒人千里?你若从了我,金银珠宝任你享用。”

任氏见他无礼,转身便走。韦崟哪里肯放,追入屋内,却见任氏突然化作一道白光,从后窗飞出。韦崟惊得目瞪口呆,这才信了郑六所言,知道任氏果非凡人。

郑六酒醒后,得知韦崟去了任氏处,吓得魂不附体,急忙赶回。任氏见了他,并无愠色,只是叹道:“你这表兄好色无度,我已显露仙身,他必不敢再来。只是我二人缘分,恐难长久。”郑六急忙道:“小娘子放心,我此生绝不负你!”

此后,任氏与郑六更加恩爱,任氏还时常指点郑六生计,让他做起小生意,家境渐渐宽裕。郑六想纳任氏为妻,任氏却道:“我乃异类,岂能登堂入室?只愿与君做个露水夫妻,相伴一时,于愿足矣。”郑六见她坚持,只得作罢。

一晃数年过去,郑六因生意需要,要去江淮一带。任氏起初不愿同行,郑六再三恳求:“此去数月,我怎能放心留你一人?万望小娘子与我同去。”任氏沉吟良久,方道:“也罢,只是我有一忌,最畏犬类,君须切记,途中切勿让我靠近犬只。”郑六连连答应。

两人收拾行装,乘舟南下。一日,船至一地,郑六上岸买酒,嘱咐任氏在船上等候。谁知郑六刚走,岸边忽然跑来数条恶犬,见了船上的任氏,狂吠着扑上船来。任氏惊呼一声,想要变身逃走,却因远离故土,法力减弱,加之心中惊惧,竟无法变化,被群犬围攻。

郑六买酒归来,见此情景,吓得魂飞魄散,急忙驱赶恶犬,但为时已晚。任氏已是遍体鳞伤,见了郑六,泪如雨下:“我本是狐仙,与君相恋数年,原以为可善始善终,不想今日命丧犬口,此乃天定劫数,君勿为我悲伤。”说罢,气绝身亡,化作一只白狐,倒在船头。

郑六抱着白狐尸体,痛哭失声,悔恨不已。他将任氏尸身葬在岸边,立碑曰“狐妻任氏之墓”,守墓三日,才悲痛离去。此后,郑六终身未娶,每逢清明,必来任氏墓前祭扫,直至终老。

列位看官,这段狐仙情缘,虽非正史所载,却被中唐文人沈既济写入《任氏传》中,成为唐代传奇的名篇。文中任氏虽为狐仙,却比世人更重情义,郑六虽为凡人,也算痴心得报,只可惜终究逃不过仙凡殊途的悲剧。

这故事道尽了世人对真情的向往,也暗含了对异类的包容之心。任氏虽为狐,却不害人,反以真情待郑六;郑六虽贫,却不嫌弃,反以痴心对狐仙。只可惜那韦崟的好色,那犬类的无情,终究断送了一段好姻缘。

正是:

狐女多情恋凡尘,书生痴意感仙心。

可怜犬祸横来至,留得长恨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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