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因真相:
“彼岸”生物实验室隐匿于城市废弃的下水道网络深处,如同寄生在钢铁巨兽肠道里的一颗病变细胞。空气是凝滞的、带着陈年污水沉淀物和强力消毒剂混合的刺鼻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潮湿的、锈蚀的灰尘。昏黄的应急灯光在布满冷凝水珠的管道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如同蛰伏的幽灵。这里没有“恒河沙”那种冰冷的秩序感,只有混乱、隐秘和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气息。实验室的主人,“渡鸦”,一个只剩半张脸覆盖着粗糙金属义体、眼神如同淬火钢钉的男人,曾是回廊早期反抗军的基因黑客。现在,他是陆昭唯一能抓住的、可能解开他身体锈蚀之谜的稻草——或者说,毒藤。
陆昭赤裸着上半身,躺在一张冰冷的、布满污渍和不明干涸液体的合金操作台上。金属的寒意透过薄薄的隔离垫,丝丝缕缕地渗入他的脊椎。“渡鸦”仅存的半张脸毫无表情,布满疤痕的手指在操作台侧面的触控板上飞快敲击,连接着陆昭躯体的管线如同冰冷的蛇,微微搏动着幽绿色的光。针尖刺入肘窝静脉的瞬间,陆昭感到的不是疼痛,而是一种被抽离的、更深沉的冰冷——仿佛生命最底层的密码正被强行读取、暴露在非人的审视之下。
<全基因组深度测序启动>
<端粒酶活性分析启动>
<线粒体dNA溯源追踪启动>
仪器低沉的嗡鸣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与管道深处偶尔传来的滴水声形成诡异的二重奏。幽绿的扫描光带一遍遍扫过陆昭的胸膛、手臂,扫过他皮肤下那依旧散发着微弱幽蓝光芒的、蚀刻着终焉太空站地图的血管网络。那光芒,如同他无法摆脱的诅咒烙印。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被拉长、扭曲。陆昭盯着头顶布满锈迹和水渍的天花板,感觉自己的存在正被这冰冷的机器一寸寸地解剖、摊开,如同实验台上等待被检视的标本。他不再是战士,不再是探索者,甚至不再是一个“人”。他只是一堆等待被解码的、充满谬误和污染的数据集合。
“渡鸦”面前的悬浮屏幕上,瀑布般的数据流终于开始放缓、汇聚。他仅存的、那只未被金属覆盖的浑浊眼球,死死盯着屏幕,瞳孔骤然收缩。一种混合着极度震惊、荒谬和某种近乎宗教狂热般恐惧的神情,瞬间撕裂了他那半张金属面具般的脸。
“这…不可能…” 他干涩的声音嘶哑地挤出喉咙,像是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他猛地转向操作台上的陆昭,那只独眼里燃烧着骇人的光。“你的…线粒体…这他妈不是遗传密码…这是…墓碑!”
线粒体dNA含有人工编写的文明墓碑坐标
屏幕被放大。不再是复杂的碱基对序列。在基因图谱的核心区域,在那些本应记录着生命原始蓝图的片段里,赫然被嵌入了一段非自然、高度结构化、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几何代码!它像病毒一样寄生在遗传物质的链条上,却又精密得如同造物主的手笔。解析框弹出,猩红的文字标注着:<非生物源信息编码 \/ 格式:多维空间坐标映射>。
坐标被解析,投射在旁边的星图上。一个又一个光点被点亮。不是恒星,不是星云。是废墟。是陆昭在回廊深处,在辰神使冰冷的记忆库里,在无数个濒死的噩梦边缘,亲眼见证过的、被彻底抹除的文明的残骸!艾尔达的浮空城熔核、希伯来的星光方舟残骸、穆大陆的深海水晶尖碑…那些巨大的、漂浮在宇宙坟场中的文明墓碑!它们的精确空间坐标,如同墓志铭的落款,被以一种亵渎的方式,蚀刻在了他每一个细胞的能量工厂——线粒体的遗传密码深处!
他是谁?他的生命能量,竟然源自于这些被毁灭文明的坐标?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座移动的、活体的文明墓碑纪念馆?一种源自生命最底层的、无法言喻的亵渎感和虚无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陆昭。
“渡鸦”的金属手指在颤抖,他调出另一份报告,声音带着一种梦游般的呓语:“还有…这个…端粒…操他妈的端粒…”
端粒长度显示生理年龄为300岁(记忆仅35年)
报告图表上,代表端粒长度的曲线,并非一条符合35岁生理特征的平缓下滑线。它像一道绝望的悬崖峭壁,在图表的最右端,在标注着“理论极限”的刻度之外,以一种近乎荒谬的长度,顽固地、水平地延伸着!旁边的生物年龄估算值,是一个冰冷到让灵魂冻结的数字:<生物体生理年龄估值:289 - 314 标准地球年>
三百岁。
这个数字像一颗子弹,击穿了陆昭意识里最后一点残存的、关于“自我”的脆弱认知。记忆的胶片,那卷他无比珍视、承载着爱恨情仇、痛苦与挣扎的三十五载人生,在这三百年的生理跨度面前,薄得像一张一捅就破的劣质糖纸。那多出来的两百六十五年空白,是什么?是沉睡?是轮回?是无数次被格式化的实验记录?还是……他根本就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陆昭”?
三百年的端粒。蚀刻着文明墓碑的线粒体。皮肤下蚀刻着死亡太空站地图的血管。十年前就被宣告死亡的官方记录。他到底是什么?一个行走的实验日志?一个承载着毁灭坐标的活体容器?一个被输入了三十五年虚假记忆的、三百岁的……东西?
神性场景: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渡鸦”神经质地摇着头,半张金属脸在幽绿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他猛地扑到另一台更精密的仪器前,那是一台用于活体细胞实时观测的超高分辨率量子扫描隧道显微镜。“我要看看…看看你的细胞…最底层…到底藏着什么鬼东西!”他粗暴地将一根更细的探针刺入陆昭手臂的皮下组织,动作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
陆昭躺在冰冷的操作台上,如同被钉在祭坛上的祭品。三百年的空洞,无数文明的墓碑坐标,在他体内无声轰鸣。他感到一种彻底的剥离,灵魂悬浮在躯壳上方,冷漠地俯瞰着这台名为“陆昭”的、充满谬误的机器被拆解。
显微镜的成像被投射到主屏幕上。视野被无限拉入微观的深渊。先是皮肤细胞的角质层,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然后深入真皮层,胶原纤维束如同巨大的、朽坏的缆绳。再往下,进入充满组织液的微观世界,如同幽暗的海洋。最终,视野锁定在一个漂浮在“海洋”中的、正进行有丝分裂的白细胞上。
细胞核的膜正在溶解。染色质浓缩、螺旋,形成清晰可见的染色体。纺锤体微管如同精准的绞索,牵引着染色体向两极移动。这是一个生命最基础、最神圣的复制过程,在冰冷的电子视野下,呈现出一种残酷的机械美感。
就在染色体即将完全分离,两个子细胞核雏形初现的刹那——
“渡鸦”的呼吸骤然停止。他那只浑浊的独眼死死盯着屏幕,身体如同被冻结的冰雕。
陆昭的机械左眼,也捕捉到了那超出理解范畴的异常。
在即将形成的两个子细胞核的核心位置,在那本应只有染色质团块的区域,并非空无一物。
那里,清晰地、无可辩驳地投影着两幅极其微小的、但结构无比精密的动态全息影像!
左侧子细胞核核心投影的影像:
一个无限复杂的、由无数旋转齿轮、发光管道和能量涡流构成的巨大机械结构。其核心区域,一个巨大的、流淌着液态金色能量的复眼结构正在缓缓开合,冰冷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微观与宏观的界限,直接投射在观测者的灵魂上——辰神使的核心神殿!
右侧子细胞核核心投影的影像:
一片扭曲、蠕动、不断增生和溃烂的紫色菌毯,覆盖着无数破碎的星球残骸。菌毯的核心,一个由亿万痛苦哀嚎的微型面孔构成的、不断脉动和变形的意识聚合体正散发出令人灵魂颤栗的污染波动——Z病毒的本源意识海!
这两个象征着回廊终极恐怖的存在,这两个吞噬了无数生命、包括小满的存在,此刻,竟然如同最核心的遗传密码一般,被投影在陆昭体内一个普通白细胞分裂时的细胞核之中!
这不是感染。不是寄生。这是铭刻。是写入生命最底层复制蓝图的、无法剥离的神性(或者说魔性)烙印!他的每一次细胞分裂,都在微观层面复刻着回廊的终极图景!他是活的回廊倒影,是行走的微型地狱发生器!
“不……”“渡鸦”发出一声濒死野兽般的呜咽,踉跄后退,撞在冰冷的管道壁上,仅存的半张脸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他看着操作台上如同标本般的陆昭,眼神里不再是探究,而是面对某种无法理解、无法对抗的、源自生命本源的终极恐怖的战栗。
陆昭躺在那里,感受不到恐惧,感受不到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绝对的虚无。血管里的太空站地图在幽蓝闪烁,线粒体里燃烧着文明的墓碑,细胞核里分裂着神魔的殿堂。他闭上那只属于人类的右眼。机械左眼的视野里,只有那片微观地狱中永恒旋转的齿轮与溃烂的菌毯。
观测者育儿箱?不。他或许是那被观测的“种子”。但此刻他更清晰地意识到:他的整个存在,他的血肉、基因、细胞,本身就是一座为孕育终极恐怖而打造的、无比精密也无比亵渎的——
活体祭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