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霞阁内死寂如坟。地上那滩暗红带金的血迹刺得人眼睛生疼。何济被萧临渊和慕容月一左一右搀扶着半靠在锦榻上,双目紧闭,脸色白得吓人,唇边残留的血痕如同碎裂的白瓷上蜿蜒的红釉。他气息微弱,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牵扯着在场所有女子的心弦。方才还言笑晏晏、挥斥方遒的半字先生,此刻脆弱得仿佛随时会消散的晨雾。
“济哥哥!济哥哥你醒醒!”唐蜜儿跪在榻边,小手紧紧攥着何济冰冷的手指,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砸在他手背上。她抬头看向云初雪,带着哭腔哀求,“云姐姐!你最厉害了!你快救救济哥哥啊!”
云初雪已从最初的惊骇中强行镇定下来。她盘膝坐在何济身侧,一只冰凉如玉的手虚按在他眉心,另一只手悬于他心口之上。指尖萦绕着极其精纯的冰蓝色雾气,丝丝缕缕渗入何济体内。她冰蓝色的眸子紧闭,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周身散发着凛冽的寒气,正全力催动雪域秘术,试图压制那股在何济经脉中疯狂肆虐、吞噬生机的反噬之力。然而,她紧抿的唇角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无不昭示着情况的棘手。
“初雪,如何?”萧临渊的声音绷紧如弦,银甲下的手臂肌肉贲张,仿佛随时准备撕裂什么。
“反噬…极烈…如附骨之疽…”云初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我的寒气…只能暂时封冻…无法根除…需…需找到源头…”
“源头?”柳如烟脸色苍白,美眸中满是忧色,“先生说过,是测字术反噬…可这源头…”
“去找!”慕容月凤眼含煞,猛地站起,带着一股狠厉决绝,“我立刻传信西域商会!悬赏天下奇珍异宝!管他千年人参万年雪莲!只要能救他,倾家荡产我也在所不惜!”
“月姐姐,没用的…”唐蜜儿抽噎着摇头,“济哥哥说过,这是天机反噬…寻常药物…只能治标…”
沈雁秋缩在角落的锦凳上,双手死死绞着衣角,脸色比何济好不了多少,泪水无声地流淌。她看着榻上气息奄奄的何济,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恐惧、担忧、自责,还有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痛苦。
就在这绝望弥漫、众人束手无策之际——
“让开!”一声清冷如刀锋的女声穿透压抑的空气!
舱门被猛地推开!两道身影带着一身风尘仆仆的水汽闯了进来!正是江疏月与江映雪!
江疏月依旧是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马尾高束,腰间挎着那柄古朴长刀,英气逼人的脸上此刻布满寒霜,眼神锐利如电。而她身侧的江映雪,一袭素净的白裙,眼睛上蒙着那条绣着银色流云的绸带,脸色略显苍白,被姐姐紧紧牵着手,脚步有些踉跄,显然长途奔袭消耗极大。
“疏月?映雪?”柳如烟惊讶出声。
“何济怎么了?”江疏月一眼就看到了榻上昏迷不醒、气息衰败的何济,瞳孔骤然收缩!她松开妹妹的手,一个箭步冲到榻前,目光如刀般扫过地上那滩刺目的血迹和何济惨白的脸,最后落在全力施为的云初雪身上,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急切,“反噬发作了?!”
“是…”慕容月声音艰涩,“毫无征兆…”
“姐姐,”一直沉默的江映雪轻轻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却异常清晰,“何大哥的‘气息’…很乱…很暗…里面…有金色的光点在吞噬…还有…很古老的血的味道…”
她的话让众人心头一凛!金色的光点?古老的血?
“我们找到了!”江疏月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从怀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散发着陈旧气息的狭长木匣。木匣通体黝黑,非金非木,上面刻满了繁复扭曲、令人望之眼晕的符文,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异与沧桑感。
“何家祖祠,神龛暗格深处,用七道玄铁锁链锁着此物!”江疏月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凝重,“为取出它,映雪差点被守护符咒反噬伤了神魂!”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诡异的黑木匣上,连全力压制反噬的云初雪都分神睁开了冰蓝的眸子。
“这是…”萧临渊皱眉。
“测字术反噬的根源!”江疏月斩钉截铁,她看向云初雪,“云姑娘,请暂收秘术!此物或许能解!”
云初雪略一迟疑,感受到何济体内那肆虐的力量在寒气压制下似乎暂时被逼入角落蛰伏,便缓缓收回了冰蓝雾气。何济的气息依旧微弱,但不再剧烈波动,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如纸。
江疏月将黑木匣置于旁边的矮几上,并未立刻打开,而是看向妹妹:“映雪,你‘看’。”
江映雪点点头,向前走了几步,在距离黑木匣三尺处停下。她缓缓抬起双手,掌心对着那诡异的木匣,蒙着绸带的双眼仿佛能穿透一切阻隔。一股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精神波动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如同无形的触手,轻轻探向木匣。
刹那间!
江映雪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她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如雪,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纤细的身体摇摇欲坠!
“映雪!”江疏月大惊,立刻扶住妹妹。
“没…没事…”江映雪喘息着,声音带着痛楚,却异常坚定,“姐姐…开匣…用…用你的刀气…斩断…匣上的‘怨念锁’…”
怨念锁?众人心头寒意更甚。
江疏月再不犹豫,锵啷一声拔刀出鞘!刀身古朴,刃口却流淌着森寒的银芒!她眼神凌厉,低喝一声,长刀化作一道匹练般的银光,并非劈向木匣,而是围绕着木匣极速斩出七刀!
刀光如电,精准无比地斩在木匣表面七个扭曲符文的中心!
噗!噗!噗!
七声如同败絮破裂的轻响!木匣上那些扭曲的符文仿佛活物般扭动挣扎了一下,随即光芒黯淡,如同被抽去了灵魂!一股阴冷、怨毒、带着无尽岁月沉淀下的不甘气息,如同潮水般从木匣缝隙中弥漫开来,瞬间让整个流霞阁的温度骤降!
柳如烟、慕容月等人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只觉得心头发毛。
江疏月收刀,脸色也有些发白,显然斩断那所谓的“怨念锁”也消耗不小。她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伸出微微颤抖的手,缓缓打开了那沉重的黑木匣盖。
匣内并无珠光宝气,只有一卷颜色暗沉、仿佛用某种古老兽皮鞣制而成的卷轴。卷轴两端镶嵌着不知名的暗金色金属,上面同样刻满了细密的符文。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混合着血腥、檀香和腐朽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江疏月小心翼翼地取出卷轴,缓缓展开。
兽皮卷轴异常坚韧,展开后足有三尺长。上面并非文字,而是用暗红色的、早已干涸凝固的液体,绘制着一幅巨大而诡异的图案!
图案的核心,是一个扭曲变形、仿佛由无数痛苦人脸组成的“契”字!这个“契”字大如斗,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不祥气息。围绕着这个“契”字,是九条蜿蜒盘旋、如同活物般的暗红色锁链!每条锁链的末端,都延伸出一根极细的血线,如同植物的根系,深深扎入兽皮的纹理深处!
而在图案的最下方,赫然是几行用古篆写就的小字,字迹殷红如血:
“测天机者,逆天改命。每窥一字,必承其重。寿元为引,神魂为祭。九锁缠身,噬魂夺命。欲破此劫,需聚九灵…”
“九灵?”慕容月凑近细看,凤眼中满是惊疑。
“是九种蕴含天地灵韵的至宝,或是…九位身负特殊命格之人的心头精血…”江映雪虚弱地靠在姐姐身上,蒙着绸带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卷轴,“这卷轴…本身就是一个…活的血契!何大哥…就是被这血契锁定的…‘祭品’!那些金点…是血契吞噬寿元后…留下的‘印记’…”
她的话如同九天惊雷,炸得所有人头晕目眩!
祭品?!血契?!吞噬寿元?!
“混账!”萧临渊勃然大怒,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的紫檀木柱上,留下一个深深的拳印!“何家祖祠竟藏着如此邪物!该死!”
“怪不得…怪不得先生每次动用测字术后,都会偶有不适…”柳如烟喃喃道,美眸中满是痛惜。
“那…那怎么办?”唐蜜儿吓得小脸惨白,紧紧抓住何济冰凉的手,“济哥哥…济哥哥会死吗?”
“闭嘴!”慕容月厉声喝道,凤眼中却闪过一丝慌乱,她猛地看向江疏月,“卷轴上说‘欲破此劫,需聚九灵’!九灵是什么?在哪里?”
江疏月面色凝重地摇头:“卷轴只提了‘九灵’,未言明具体为何物。后面似乎还有内容,但…”她指向卷轴末端,那里有几道深深的、仿佛被利爪撕裂的痕迹,将后面的内容彻底毁去!“被人为毁掉了!”
希望仿佛刚刚燃起,又被无情掐灭!
“姐姐…”江映雪忽然轻轻拉了拉江疏月的衣袖,蒙着绸带的“脸”转向昏迷的何济,“何大哥…好像…要醒了…”
众人立刻屏息望去。
只见何济长而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那双总是含着戏谑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却蒙着一层淡淡的灰翳,显得有些迷茫和疲惫。他视线有些涣散地扫过围在榻边、一张张写满担忧和泪痕的俏脸,最后落在江疏月手中的血色卷轴上。
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却牵动了内腑,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嗽,唇边又渗出一丝暗红的血丝。
“济哥哥!”
“先生!”
众女惊呼。
何济摆了摆手,示意无碍。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向那血色卷轴,声音嘶哑微弱,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这…就是那‘反噬’的真面目了?”
“是!”江疏月将卷轴拿到他眼前,指着那狰狞的“契”字和九条血锁,“何济!你每次动用测字术,都是在用自己的寿元喂养这恶咒!九锁缠身,噬魂夺命!”
何济的目光缓缓扫过卷轴上那触目惊心的图案和残缺的古篆,脸上却没有众人预想中的震惊或愤怒,反而…浮现出一种近乎荒诞的了然。
“呵…”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干涩沙哑,带着浓浓的自嘲,“原来如此…怪不得…每次解完疑难字…都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咬掉了一口…原来是寿元啊…”他目光扫过众女惊惶忧惧的脸,桃花眼里努力想挤出那惯有的、安抚人心的笑意,却显得无比虚弱,“诸位姐姐妹妹…别…别这副表情…济某…还没那么容易…被啃光…”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贫嘴!”慕容月又气又急,眼圈都红了,想骂他,声音却带着哽咽。
“先生…”柳如烟握住他另一只手,温热的泪水滴落在他手背上。
何济感受着手背上的湿意,又看了看那血色卷轴,目光最后落在卷轴末端那几道狰狞的撕裂痕迹上。他灰翳的眼底深处,一丝极淡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金芒倏地闪过,快得无人察觉。他舔了舔干裂的唇,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
“毁掉的部分…是解法…也是…更大的陷阱…”
他艰难地抬起手指,虚虚点向那被撕裂的卷轴末端,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
“那里…藏着的不是希望…是…绝望的饵…”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阵剧烈呛咳,大口大口的暗红色血沫涌出!那血沫之中,金色的光点比之前更加密集刺眼!
“济哥哥!”
“何济!”
惊呼声再次撕裂了流霞阁的空气!刚刚凝聚起的一丝希望,随着何济的再次呕血和那句“绝望的饵”,瞬间坠入了更深的冰窟!那残缺的卷轴,如同一个狞笑的恶魔,冷冷地嘲笑着她们的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