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五的坐骑铁蹄马打了个响鼻,前蹄在草皮上刨出个坑。
东边的天际刚泛起鱼肚白,草原的晨雾却浓得像化不开的奶浆。他攥着李昭给的半面唐旗,旗角的金线在雾里若隐若现,像道被揉皱的闪电。身后传来零星的马蹄声,寒狼部的追兵还没撤 —— 左贤王的亲卫队,最精锐的 \"狼齿骑\",已经追了他们三十里。
\"阿爹,雾里有花!\" 甜南趴在阿月背上,小手指着前方。
陈五顺着看,雾里果然浮着几点猩红,像被揉碎的朝霞。等走近了才看清,是簇簇血柳 —— 枝条上挂着风干的马鬃,树干上钉着带血的骨箭,正是寒狼部标记 \"死路\" 的凶物。
\"昭旗谷还有多远?\" 毒刺抹了把脸上的汗,三棱刺的刃口还沾着狼齿骑的血。
李昭勒住马,唐刀在鞘中轻鸣:\"翻过前面的狼背梁,就能看见谷口。我阿爹说,昭旗谷是李存瑁当年北征时的藏兵洞,洞门用唐砖封着,刻着 ' 精忠 ' 二字。\" 他摸了摸腰间的铜酒壶,\"当年阿爷就是在谷里,把唐刀和酒壶传给我的。\"
话音未落,狼背梁的山坳里突然传来号角声。
陈五的后颈瞬间起了鸡皮疙瘩。那号角声像狼嚎混着破锣,是寒狼部 \"围猎\" 的信号。他翻身下马,把甜南塞进老茶商的骆驼驮袋里:\"老茶商带甜南先走,阿月护着,铁罕引开追兵!\"
\"陈五!\" 李昭拉住他,\"狼齿骑至少两百,我们只有五十人 ——\"
\"但我们有甜灯!\" 陈五掏出灯,金砂从裂缝里涌出来,在雾里织成金色的网,\"它能镇住巫毒,能让追兵迷路!\"
甜灯的光突然暴涨,金砂像活了的蜂群,往山坳里钻。号角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战马的嘶鸣和人的惨叫。陈五听见金属碰撞的脆响,是唐刀砍断骨矛的声音 —— 李昭的破阵营已经迎了上去。
\"毒刺!\" 陈五喊,\"跟我抄左路!\"
两人猫着腰钻进灌木丛,血腥味越来越浓。雾里突然窜出匹黑马,马上的骑士穿着黑鳞甲,面门罩着青铜狼首,手里的狼牙棒还滴着血 —— 是狼齿骑的百夫长。
\"杂种!\" 骑士挥棒砸来,棒头的狼牙擦着陈五的耳尖飞过,砸断了棵碗口粗的红柳。
陈五矮身滚地,短刀捅进马腹。战马人立而起,把骑士甩进灌木丛。毒刺的三棱刺跟上,刺穿了骑士的咽喉 —— 狼首面罩落地,露出张青灰色的脸,眼白全是血丝,嘴角沾着黑色的血沫。
\"巫毒!\" 毒刺倒抽冷气,\"这孙子被下了蛊!\"
陈五想起昨晚老营井里的白骨,甜灯的金砂突然剧烈震动。他举起灯,金砂像利箭般射向骑士的尸体,尸体瞬间冒起黑烟,化成堆焦土。
\"陈将军!\" 铁罕的声音从西边传来,\"谷口找到了!\"
陈五抬头,雾里隐约能看见道石崖,崖壁上刻着两个斗大的字 ——\"精忠\",笔画里填着金粉,在甜灯的光下泛着暖光。石崖底部有个半人高的洞口,被藤蔓和野蔷薇遮着,若不是铁罕的沙民眼力,根本看不出来。
\"进洞!\" 李昭大喊。
破阵营的勇士们护着商队鱼贯而入。陈五最后一个进去,转身时看见雾里有双绿莹莹的眼睛 —— 是头灰狼,正蹲在血柳丛里盯着他。
\"狼神的眼睛。\" 李昭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寒狼部的巫祭说,狼神会盯着每一个冒犯它的人。\"
洞道比想象中宽敞,能并排走三匹马。岩壁上嵌着陶灯,灯油是松脂混着蜂蜡,李昭用火折子点燃,暖黄的光立刻漫开。洞壁上刻满了壁画:有李存瑁跨马挥剑的雄姿,有唐军与草原部落会盟的场景,还有个穿胡服的女子,怀里抱着个裹唐旗的婴儿 —— 正是李昭的阿奶。
\"这是家族的秘史。\" 李昭摸着壁画,\"阿爹说,李存瑁北征时救过位草原公主,公主随他回了长安,却在安史之乱时带着唐刀和半面旗逃回草原,从此隐姓埋名。\"
\"所以你既有唐人的骨,又有草原的血。\" 陈五说。
李昭点头:\"我阿爹总说,我们李家的使命不是复国,是护着草原上的 ' 活魂 '—— 那些被屠的部落、被抢的百姓、被遗忘的冤魂。\" 他指了指洞深处,\"前面是藏兵库,有甲胄、箭矢、甚至还有两门唐时的床弩。\"
话音未落,洞外传来闷雷似的轰鸣。
\"他们搬了投石车!\" 毒刺的声音带着颤音。
陈五冲回洞口,正看见三辆黑木投石车被推上狼背梁,车身上刻着寒狼部的狼头纹。为首的骑手摘下面罩,是个留着络腮胡的中年人,左耳垂着颗狼牙 —— 寒狼部的左贤王。
\"陈五!\" 左贤王的笑声像刮铁,\"把甜灯交出来,我饶你商队的命!\"
陈五摸了摸甜灯,灯身的金砂烫得他掌心发红。他回头看了眼洞内 —— 甜南正蹲在壁画前,用陶片在 \"精忠\" 二字旁画小骆驼;阿月在给老匠头包扎伤口,银镯子在火光下泛着暖光;李昭的破阵营勇士们正往床弩上装箭,箭头涂着阿依古丽配的麻药。
\"左贤王!\" 陈五喊,\"三年前你屠甜州,杀了我三千同乡;昨晚你烧老营,又赔了三百狼齿骑 —— 今天,我要你拿命抵!\"
左贤王的脸扭曲了,他挥了挥手,投石车的绞盘开始转动。第一块磨盘大的石头带着风声砸来,洞顶的碎石簌簌落,甜南吓得扑进阿月怀里。
\"床弩!\" 李昭喊。
两门床弩同时发射,巨箭带着破风声响,穿透了两辆投石车的绞盘。第三辆投石车的石头砸在洞门口,溅起的碎石划破了陈五的脸。
\"狼齿骑冲锋!\" 毒刺喊。
两百骑黑甲骑兵从雾里涌出来,像团移动的乌云。陈五的甜灯突然爆亮,金砂像暴雨般倾泻,骑兵的战马惊了,前蹄扬起,把骑手甩得人仰马翻。李昭的唐刀划出银弧,砍翻三个骑手,刀身上的 \"破阵\" 二字泛着红光。
\"甜州的魂!\" 陈五喊,\"跟我冲!\"
商队的精壮们抄起木棍、陶片、枣核袋,跟着陈五冲出洞口。老茶商的枣核像冰雹,砸得骑兵睁不开眼;老匠头的陶片插在马腿上,疼得战马乱踢;阿依古丽的药粉撒出去,骑兵们捂着喉咙咳嗽。
左贤王的马挤到最前面,狼牙棒带着风声砸向陈五的头顶。陈五矮身翻滚,短刀划开左贤王的大腿,血溅在狼头纹甲上,像朵开败的红牡丹。
\"杂种!\" 左贤王挥棒横扫,陈五被砸中左肩,撞在血柳树上。甜灯脱手飞出,金砂散了满地,像给草原铺了层金箔。
\"甜灯!\" 阿月的尖叫刺穿了喊杀声。
左贤王的眼睛亮了,他翻身下马,捡起甜灯。灯身的金砂突然钻进他的指甲缝,他疼得松手,甜灯掉进旁边的血柳丛里。
\"昭昭!\" 李昭的阿爹?不,是壁画里的草原公主!陈五的脑袋嗡地响,他看见甜灯的光里浮现出个穿胡服的女子,抱着裹唐旗的婴儿,正对着左贤王摇头。
左贤王突然惨叫,他的左手开始溃烂,狼头纹甲片片剥落,露出下面青灰色的皮肤 —— 是蛊毒反噬了。
\"狼神... 救我!\" 他踉跄着后退,踩在甜灯的金砂上,整个人突然燃起黑火,瞬间化成堆黑灰。
喊杀声戛然而止。
狼齿骑们望着左贤王的灰烬,纷纷下马,把骨矛插在地上。为首的骑士摘下面罩,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脸上还带着未干的血:\"我们投降!左贤王逼我们喝蛊酒,说不喝就屠我们的部落!\"
陈五摸了摸发疼的左肩,捡起甜灯。灯身的裂缝里渗出颗小珍珠 —— 是甜南的眼泪,刚才掉进去的。他望向李昭,李昭正蹲在左贤王的灰烬旁,用唐刀挑出块青铜牌,牌上刻着 \"狼神使\" 三个字。
\"这是寒狼部巫祭的令牌。\" 李昭说,\"左贤王根本不是狼神的代言人,他只是巫祭的傀儡。\"
洞外的雾散了,阳光照在血柳上,把枝条上的马鬃照成了金色。甜南挣脱阿月的手,跑过去捡金砂,小裙子上沾了不少草屑。老茶商蹲下来,用枣核袋收金砂,嘴里念叨着:\"这玩意儿比甜州的糖霜还甜。\"
\"陈五。\" 李昭递过青铜牌,\"巫祭的老巢在狼山最深处的 ' 鬼面崖 ',那里有座狼神庙,供着块黑玉,说是狼神的心脏。阿爹说,李存瑁当年北征时,就是毁了那座庙,才止住了草原的血祸。\"
陈五望着甜南脸上的金砂,想起铁柱临死前的话:\"甜州的魂要活,得把害人的东西都拆了。\" 他摸了摸甜灯,灯身的光暖得像甜州的太阳:\"我们去鬼面崖。\"
李昭笑了,把唐刀往地上一插:\"我等这天十年了。\"
洞道里的壁画在阳光下泛着光,草原公主的眼睛似乎动了动,嘴角扬起个若有若无的笑。陈五突然明白,李存瑁的 \"精忠\" 不是忠君,是忠人 —— 忠那些被战火、被巫毒、被野心吞噬的活人。
甜南跑过来,把金砂塞进陈五手里:\"阿爹,甜。\"
陈五把金砂贴在胸口,望着远处的狼山,那里的云雾正在散开,露出黑黢黢的崖壁。他知道,前面还有硬仗要打,还有冤魂要安,还有甜州的城砖要埋进新家的土里。
但他不怕。
因为甜灯的光更亮了,李昭的唐旗在风里飘,甜南的笑声像银铃,阿月的银镯子和甜灯的金砂缠在一起,暖得像团永远不会灭的火。
这就是甜州的魂,这就是草原的魂,这就是李存瑁留在壁画里的魂 —— 只要活人还在,只要他们还在笑、还在喊、还在往前跑,所有的冤魂都会找到家,所有的恶咒都会被打破。
\"走。\" 陈五说,\"去鬼面崖,拆了狼神庙。\"
李昭拍了拍他的肩,唐刀在鞘中轻鸣,像在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