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像撒了把碎瓷片。陈五裹紧皮氅,望着前方起伏的沙梁 —— 三天前他们刚过了白道川,现在连棵梭梭草都看不见,只剩连天的黄,把人往死里烤。
\"中郎,水囊见底了。\" 羽林卫小旗官擦了擦额头的血,他脸上被沙粒划出的伤口结着黑痂,\"弟兄们说... 要不往回撤?\"
陈五没答话。他摸了摸腰间的鱼符,铜面凉得像冰 —— 这是三天里第三次感应不到地脉了。阿月从后面挤过来,递给他半块干饼:\"张郎,吃点,你昨儿一夜没合眼。\" 她的嘴唇裂着血口,说话时却还带着笑。
陈五接过饼,咬了一口,麦麸扎得喉咙疼。他望着队伍里东倒西歪的士兵:三千羽林卫,有一半是新兵,出发时还喊着 \"为镇沙使开路\",现在连马都懒得骑,牵着缰绳在沙里拖。
\"都起来!\" 他突然吼道,声音撞在沙梁上,惊起几只沙狐,\"漠北的沙能埋了你们的骨头,可埋不了你们的胆!当年太武帝带着三千玄甲骑横穿漠北,连柔然王庭都烧了,你们比太武帝的兵金贵?\"
士兵们抬起头。陈五看见最前面的老兵王铁柱抹了把脸,沙哑着嗓子喊:\"中郎说得对!老子当年在玉门关守了三年,喝马尿都没怂过,今儿能栽在沙子里?\"
队伍里响起稀稀拉拉的应和。陈五冲阿月使了个眼色,她立刻从马背上取下个陶瓮:\"这是我在沙州腌的酸杏干,一人两颗,含着能压渴!\"
酸杏干的酸味飘开,士兵们眼睛亮了。陈五趁机拍了拍王铁柱的肩:\"铁柱,你带二十人去东边沙梁探路,我用鱼符找水。\"
鱼符贴在沙地上,陈五闭着眼。他能感觉到地脉像条沉睡的蛇,在沙下缓缓蠕动 —— 这是镇沙使的天赋,能 \"听\" 到地下水的流动。突然,鱼符的蛇纹微微发烫,他猛地睁眼:\"往东南方三里,有处沙泉!\"
王铁柱的探路队回来时,夕阳正把沙梁染成血红色。\"中郎!\" 铁柱的马嘴上沾着湿沙,\"东南方的沙窝里有棵死胡杨,扒开树根下的沙,能挖出水!\"
士兵们欢呼着冲过去。陈五蹲在沙泉边,看清水漫过指缝,突然想起沙州的月牙泉 —— 阿月蹲在泉边洗衣裳,招娣和豆豆追着蝌蚪跑,老周的米筐在太阳下晒得发白。他摸了摸阿月手腕上的银镯子,她的手在泉里泡得发红,却还在给士兵们分水囊。
\"张郎,\" 阿月突然说,\"你看那边。\"
陈五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远处的沙梁上,立着半截残碑,碑身爬满红沙藤,隐约能看见 \"镇沙\" 二字。他的鱼符剧烈震动,烫得他差点松手 —— 是祖祠的方向!
\"整队!\" 陈五大喊,\"找到祖祠了!\"
队伍连夜赶路。沙梁在月光下泛着青灰,残碑越来越清晰。当陈五的马蹄踏过最后一道沙坎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 眼前的沙谷里,躺着座被沙埋了半截的石庙,门楣上的 \"镇沙祠\" 三个字虽然剥蚀,却还能辨出当年的气势。
\"小心陷阱!\" 王铁柱抽出刀,\"柔然人可能设了伏。\"
陈五摸出鱼符。蛇纹在月光下泛着淡红,像要渗出血来。他把符按在庙门上,石缝里传来 \"咔嗒\" 声,石门缓缓裂开,扬起的沙雾里,露出满地的青铜灯台和褪色的锦幡。
\"是镇沙使的祖祠!\" 阿月轻声说。她捡起地上的半片竹简,上面用秦隶写着 \"血承者入,以心启门\"。
陈五的心跳得发疼。他想起金銮殿上乙浑的冷笑,想起高车首领的诅咒,现在所有的谜题都要在这里解开了。他举着火把往里走,殿中央的石台上,立着尊半人高的青铜鼎,鼎身刻满蛇纹,鼎口凝着层暗红的血痂。
\"这是... 血祭鼎?\" 王铁柱皱眉。
陈五凑近看,鼎壁上的铭文让他倒吸冷气:\"镇沙使每代血承者,需以心头血祭鼎,续地脉之锁。血尽则锁断,沙蛇出。\"
阿月的手攥住他的衣袖:\"张郎,你的血... 就是这么用的?\"
陈五没说话。他摸了摸左肩的旧伤 —— 那是镇沙蛇时被蛇鳞划开的,现在还留着道白疤。鱼符突然烫得灼手,他低头,看见蛇纹的淡红正在消退,像被风吹散的火星。
\"不好!\" 王铁柱突然喊,\"外面有马蹄声!\"
沙庙外传来密集的马蹄声,夹杂着粗野的喊喝:\"汉人!把地脉令交出来,饶你们全尸!\"
陈五冲出去,看见二十多骑柔然人正从沙梁上冲下来,为首的是个络腮胡,腰间挂着金狼头坠子 —— 是高车部漏网的余党!
\"保护中郎!\" 王铁柱带着羽林卫迎上去。刀剑相撞的声音混着沙粒,在庙前炸开。陈五摸出鱼符,蛇纹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他急得直冒汗 —— 没了地脉令的力量,他们根本挡不住二十骑!
\"张郎!\" 阿月从庙里跑出来,手里举着那半片竹简,\"上面还有字!' 心契者血,可续地脉 '!\"
陈五的脑子 \"嗡\" 地一响。他想起月牙泉洞顶的 \"以心为锁,以血为契\",想起阿月在金銮殿上为他出头,想起她给他戴银镯子时说的 \"比金链子都金贵\"。原来 \"心契者\" 不是血脉,是心意相通的人!
他抓住阿月的手,用匕首划破自己的指尖,又划破她的指尖,把两人的血滴在鱼符上。淡白的蛇纹突然泛起红光,像被重新点燃的烛芯。陈五感觉有股热流从心口涌到指尖,鱼符的蛇纹开始蠕动,发出低沉的轰鸣。
\"地脉动了!\" 王铁柱喊。
沙谷的地面开始震动,地下传来闷响,像有千万头骆驼在奔跑。柔然人的马突然前蹄腾空,发出惊恐的嘶鸣 —— 沙下的地下水被引动了,混着泥沙从马蹄下涌出,把骑兵们连人带马往沙里拖。
络腮胡的刀 \"当啷\" 掉在地上,他惊恐地看着陈五:\"你... 你不是镇沙使,是地脉的主人!\"
陈五没理他。他望着鱼符上重新鲜红的蛇纹,又望着阿月染血的指尖 —— 原来真正的锁,不是他一个人的血,是他和阿月连在一起的心。
战斗结束时,天已经亮了。王铁柱押着俘虏过来,络腮胡的脸埋在沙里,声音发闷:\"我们收到消息,说镇沙使的血快干了,想来抢地脉令... 没想到...\"
陈五没听他说完。他蹲在血祭鼎前,鼎壁的铭文在晨光下清晰起来:\"心契者血,同脉同息,可续地脉千年。\" 他转头看向阿月,她正给受伤的士兵包扎,发梢沾着沙粒,却笑得像月牙泉的晨雾。
\"阿月,\" 他说,\"原来续血的法子,是你。\"
阿月的手顿了顿,耳尖红得像沙枣:\"我就说嘛,拆东墙补西墙,总能补上的。\"
队伍返程时,陈五把鱼符系在两人手腕上,用红绳拴成个同心结。鱼符的蛇纹泛着暖红,像团不会灭的火。王铁柱凑过来,挠了挠头:\"中郎,这符怎么还发红光?\"
\"因为它尝到了甜的血。\" 阿月笑着说。
陈五望着前方的沙海,风卷着沙粒,却卷不走他们脚边的绿芽 —— 那是沙泉边新长出的骆驼刺,细弱却坚韧。他突然明白,镇住沙蛇的从来不是某个人的血,是所有不肯被沙埋住的心跳,是他和阿月系在一起的手,是士兵们重新挺直的脊梁,是漠北荒原里每一点想活的希望。
\"走!\" 他喊,\"回沙州,办喜事去!\"
队伍的笑声撞碎了晨雾,惊起一群沙雀,扑棱棱飞向远方。鱼符的红光在晨光里流转,照见两人手腕上的同心结,也照见了沙海尽头,正在泛绿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