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纸手从雪地里探出来的瞬间,风停了。
不是自然的停歇。是整片老林、连带着漫天飘舞的雪沫子,都被一股无形无质、却粘稠冰冷到极致的恶意……生生冻僵了。空气不再流动,凝固得像一整块砸进肺里的冰坨子。连我右臂断口处被烟锅“咬”合的剧痛,都在这死寂的冻结中,被一种更深的、源自灵魂的寒意压了下去。
“……爹……”
“……手……”
“……冷……”
“……捂……”
“……捂……”
尸婴的意念,不再是刮擦脑浆的冰针。它变了。变得……粘稠、湿冷、带着一种吃饱喝足后的慵懒,却又像无数条冰冷的舌头,舔舐着我的意识边缘。每一个字,都裹着浆糊的甜腥和本源尸气的恶臭,沉甸甸地压下来。
那僵硬的纸手,五指摊开,掌心向上,惨白得没有一丝活气。指尖的乌黑,如同浸透了尸液的墨。它朝着我左肩的方向,极其缓慢、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伸了过来。目标,正是那深深嵌在我断骨之中、冰冷坚硬的黄铜烟锅头!
捂?用这纸糊的死人手,捂热这祖传的黄铜烟锅?!
一股荒谬绝伦的恐怖瞬间攫住了我!这不是物理的接触!这是仪式!是诅咒的完成!是那鬼东西要彻底占据、污染这杆唯一能伤到它的祖器!一旦被它“捂”上,烟锅里那点最后的暗金火种,绝对会被彻底扑灭!而我这条嵌着烟锅的“骨臂”,连同里面那团狂暴的尸毒,立刻就会变成它最完美的躯壳和武器!
跑!必须跑!
念头刚起,身体却像被冻在了这凝固的空气里!别说动腿,连转动一下眼珠都无比艰难!那纸手散发出的冰冷尸气,如同亿万根无形的丝线,早已缠上了我的四肢百骸,越收越紧!
眼睁睁看着那惨白的纸手,带着令人窒息的缓慢,一寸寸地逼近。指尖那点乌黑,在凝固的空气中晕染开不祥的阴影,离我左肩上冰冷的黄铜烟锅头,只剩下不到一尺!
绝望像冰冷的雪水,漫过口鼻。
完了。虎子被裹成了茧。我……要被这鬼东西捂成炉子了。
就在那纸手冰冷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烟锅口沿上凝固的烟油污渍的刹那——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声响,从我左肩深处传来!
不是骨头摩擦,也不是血肉撕裂。
是……火!
是那嵌在断骨深处的黄铜烟锅头里,那点微弱到几乎熄灭的暗金光芒,在尸婴意念和纸手尸气那无孔不入的、极致的阴寒刺激下……被硬生生地……逼出了最后一点火星!
一点微弱的、暗红色的火星,带着一种近乎垂死的挣扎,在烟锅口内部那粘稠蠕动的黑色尸毒烟灰深处……骤然亮起!
这点火星出现的瞬间——
“呜——!”
那逼近的纸手猛地一顿!僵硬的五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掌心那惨白的纸面,甚至浮现出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焦痕!尸婴慵懒的意念里,第一次炸开了一丝极其尖锐的……惊怒和厌恶!
有效!那点火星还在!
可这点火星太弱了!像狂风里的烛火,在烟锅深处浓稠的尸毒烟灰和外界汹涌的尸气双重压迫下,疯狂摇曳,随时会熄灭!
就在这时,一股温热的、带着奇异草木清香的暖流,猛地从我身体深处涌出,汇向左肩断口!是之前被我强行按进伤口的老棒槌精粹!那磅礴的生机虽然大部分被身体吸收用于弥合伤口,但仍有残余,此刻被烟锅里那点垂死的火星一激,如同干柴遇上了最后的火种!
“轰!”
不是爆炸。是无声的燃烧!
烟锅深处那点暗红的火星,在接触到这股温热的草木精粹气息的瞬间,猛地一胀!颜色骤然由暗红转为一种纯粹、炽烈、仿佛能烧穿一切污秽的……亮金色!
这亮金色的火星一闪而逝,快得像幻觉。但它爆发出的那股灼热、刚猛、带着人间烟火燎原之势的纯粹火力,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狠狠撞了出去!
“嗤啦——!”
一股浓烈的、混杂着焦糊纸味和尸臭的白烟,猛地从那逼近的纸手掌心腾起!
“哇——!!!”
地底深处,尸婴那慵懒的意念瞬间被撕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滚油泼中的、凄厉到扭曲灵魂的尖利惨嚎!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剧痛和狂暴的怨毒!
那只惨白的纸手,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猛地向后缩去!掌心正中,赫然出现了一个焦黑的小洞,边缘的纸片还在冒着细微的白烟,卷曲碳化!它僵硬地停在半空,五指痉挛般地扭曲着,那点乌黑的指尖指向我,微微颤抖,散发出滔天的恨意!
凝固的空气被这突如其来的灼热和尸婴的惨嚎猛地搅动!风雪重新开始呼啸!
能动!
就在纸手被灼伤缩回的千分之一秒,那股束缚全身的粘稠尸气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松动!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剧痛和恐惧,我仅存的右臂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右腿在雪地里狠狠一蹬!
身体猛地向后翻滚!
“噗!”
后背重重砸在雪窝里,冰冷的雪沫子再次呛进喉咙。但顾不上这些!左肩断口处,那黄铜烟锅头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痛和搏动感,刚才那点爆发的金色火星似乎耗尽了所有力量,迅速黯淡下去,只留下烟锅深处一片滚烫的余烬和更浓的焦糊味。那乌木烟杆手臂冰冷僵硬,毫无知觉,像一截死木。
而那被灼伤的纸手,只是停顿了一瞬。掌心那个焦黑的小洞边缘,粘稠的黑红尸气如同活物般迅速蠕动、弥合。尸婴的惨嚎变成了更加怨毒、更加疯狂的尖啸!那纸手带着一股被彻底激怒的暴戾,五指成爪,撕裂凝固的空气,以比刚才快十倍的速度,再次朝着我左肩的烟锅头——不!这次是朝着我的头颅——狠狠抓了下来!那乌黑的指尖,带着洞穿金石的力量和浓烈的尸毒腥风!
避无可避!
我瞳孔骤缩,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
我的左手!那根嵌着黄铜烟锅头、由乌木烟杆构成的、冰冷僵硬的“骨臂”,竟然……自己动了!
不是受我控制!是烟锅深处那滚烫的余烬和残留的草木精粹气息,在尸手致命的威胁下,如同被触发了最后的防御本能!
“呼!”
那根冰冷的乌木烟杆,带着一股破风声,以一种我完全无法理解的、极其刁钻迅猛的角度,由下而上,斜斜地撩起!黄铜烟锅头在前,像一柄沉重冰冷的短锤,精准无比地……迎向了抓向我头颅的纸手手腕!
“啪!”
一声沉闷的撞击!
不是金属撞击,更像是烧红的铁块砸在了一叠浸透水的厚草纸上!
黄铜烟锅头狠狠砸在纸手那纤细脆弱的腕骨位置!烟锅口沿残留的滚烫余烬和焦糊烟灰,瞬间粘在了惨白的纸腕上!
“滋——!”
刺鼻的白烟再次升腾!
“嗷——!!!” 尸婴的惨嚎更加凄厉!那纸手如同被毒蛇咬中,猛地缩回!被烟锅砸中的腕部,纸片焦黑卷曲,甚至能看到里面隐隐蠕动的黑红尸气!它缩回的速度更快,带着一种惊弓之鸟般的仓惶,瞬间没入了雪地下方,只留下雪面上一个迅速被风雪掩盖的小洞和一股残留的焦臭。
风雪呼啸,灌满了刚才凝固的真空。
我瘫在雪窝里,像条离水的鱼,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扯得左肩烟锅嵌入处火辣辣地痛。冷汗混着雪水,浸透了破烂的棉袄里衬,冰冷刺骨。
左臂……不,那根烟锅骨臂,在完成那一下本能的格挡后,再次变得冰冷僵硬,垂落在身侧的雪泥里,毫无生气。黄铜烟锅头上,沾着几点焦黑的纸灰,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暗金色的余烬微光,在烟锅深处极其缓慢地明灭。
赢了?暂时……逼退了?
不。那地底深处传来的、充满怨毒和贪婪的吮吸声并未消失,反而更加清晰,更加……急迫。它在舔舐伤口,它在积蓄力量。刚才那一下,彻底激怒了它。下一次攻击,只会更恐怖。
左肩的烙印处,那团被烟灰和草木精粹暂时压制的尸毒,在感应到尸婴的暴怒后,再次疯狂地搏动、冲击起来。每一次冲击,都带着更深的阴寒和一种……渴望融合的悸动。它在渴望烟锅里的力量?还是渴望与地底那东西重新连接?
我颤抖着,用还能动的右手,撑着冰冷的雪地,一点点坐起来。目光落在左肩那狰狞的“接口”处——黄铜与骨肉的融合边缘,暗红色的疤痕如同蜈蚣般扭曲。又看向那根代替了我手臂的、冰冷乌黑的烟杆。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是祖传的庇护?还是……另一个更深的诅咒?
风雪更急了,天色昏暗如同锅底。我该去哪?这杆烟锅骨臂……还能撑多久?
我下意识地抬起右手,不是去碰那危险的烟锅,而是探入怀中,摸向那仅存的、唯一还带着点“人气”的东西——那块贴着心口的阴磷石。
指尖触到石头的刹那,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温热感,顺着指尖传来。
不是错觉!
这块一直散发着阴冷气息的石头,此刻……竟然在发烫?!
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猛地攥住了我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