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该……”
“裹……”
“你……”
“了……”
那沙哑、稚嫩、却带着万古寒冰般非人漠然的意念,如同五根淬了尸毒的冰针,狠狠凿进我死寂的意识!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浆糊甜腥和本源尸气的恶臭!
声音未落,那个拳头大小、由纯粹黑红尸气构成、覆盖着半透明纸膜的小小尸茧,猛地从覆盖幽蓝冰晶的灰烬堆上弹射而起!动作迅疾如电,带着一股冰冷刺骨的贪婪气息,直扑我瘫倒在地、毫无防备的胸口!
那两点幽蓝的瞳孔在尸气中闪烁,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之眼!
避无可避!
死亡的冰冷气息瞬间锁定了我的全身!被裹上那层纸壳,变成外面那些行尸走肉的“纸脸人”?或者……更糟,成为这新生尸婴成长的养料?!
不!
一股混杂着巨大悲痛、滔天愤怒和最后一丝不甘的火焰,猛地在我死寂的心腔里炸开!虎子!我的虎子已经被这鬼东西彻底吞噬、扭曲!我绝不能再被它裹上!就算死,也要拉着这孽障一起!
就在那小小尸茧即将撞上我胸口的刹那——
我的右手!
那只唯一还能活动、沾满污泥血痂、指骨因过度用力而痉挛的右手,如同拥有了自己的意志,猛地探入怀中!
不是抓向柴刀!而是死死攥住了那个一直藏在最贴身衣袋里的、硬邦邦的物件——爷爷留下的、黄铜嘴、乌木杆、早已磨得油光发亮的老烟袋锅!
粗糙冰冷的触感瞬间传递到掌心!这来自祖辈的遗物,此刻仿佛带着某种沉甸甸的、跨越生死的嘱托!
没有思考!纯粹是濒死野兽的本能反击!
就在尸茧裹挟着冰冷尸气撞上我胸口的瞬间,我的右手攥着那沉重的黄铜烟锅头,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如同挥舞一柄燃烧着生命余烬的短锤,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两点幽蓝瞳孔的中心……狠狠砸了下去!
“砰!”
一声沉闷的、如同熟透的瓜果被砸烂的声响!
黄铜烟锅头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那团粘稠蠕动的黑红尸气上!
没有金铁交鸣的脆响,更像是砸进了一团浸透了油脂的厚棉絮!
预料中的剧烈反震没有出现!那小小尸茧仿佛对这突如其来的、带着烟火气的“凡物”攻击毫无防备!
“噗嗤!”
烟锅头深深陷进了粘稠蠕动的尸气之中!一股冰冷滑腻、带着浓烈恶臭的触感瞬间包裹了我的右手!
“嘶——!!!”
一声尖锐到超越了听觉极限、仿佛能撕裂灵魂的非人尖嚎,猛地从那尸茧内部爆发出来!不再是虎子的哭腔,而是纯粹的、充满了痛苦和狂暴怒意的本源嘶鸣!那两点幽蓝瞳孔疯狂闪烁、扭曲!
尸茧表面的半透明纸膜剧烈波动,粘稠的黑红尸气如同被激怒的蜂群,疯狂地顺着我的右手和烟袋杆向上蔓延!冰冷刺骨的感觉瞬间侵蚀了我的手臂!皮肤下的血管传来一阵被冻裂般的剧痛!那尸气带着强烈的侵蚀性和一种要将我同化的恐怖意志!
“滚开!”我目眦欲裂,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巨大的愤怒压倒了侵蚀的剧痛!右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攥得更紧!用尽全身力气,将烟锅头更深地往那粘稠的尸气核心里捅!同时,左手……那仅剩的半截焦黑残臂,也如同燃烧的枯枝,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狠厉,狠狠砸向尸茧!
就在这时!
异变陡生!
那深陷在粘稠尸气中的黄铜烟锅头,在与本源尸气疯狂接触、摩擦的瞬间,烟锅内部,那些沉积了不知多少年、早已板结发硬、如同黑色岩石般的陈年烟灰……竟被这股狂暴的尸气……硬生生地……激荡、摩擦出了一点……微弱的火星!
嗤啦!
一点暗红、微小、却带着无比真实灼热温度的火星,如同黑夜中最后的萤火,在浓稠的尸气和冰冷的洞穴里……骤然亮起!
就是这一点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凡俗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火星——
“轰——!!!”
如同一点星火落入了滚烫的油锅!
那包裹着烟锅头、疯狂蠕动的粘稠黑红尸气,在接触到这真实火星的瞬间,猛地爆燃起来!
不是幽蓝的冰焰!而是……橘红色的、跳跃的、带着灼热温度和噼啪作响火星的……真实火焰!
“滋滋滋——!!!”
如同滚油泼雪!粘稠的尸气在真实的火焰灼烧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叫!迅速焦黑、卷曲、化作缕缕腥臭刺鼻的黑烟!那两点幽蓝瞳孔在火焰中疯狂闪烁、扭曲,发出更加凄厉痛苦的尖啸!
火焰顺着尸气蔓延,瞬间包裹了整个小小的尸茧!那层薄薄的半透明纸膜在真实火焰面前不堪一击,瞬间化作飞灰!里面粘稠蠕动的本源尸气在烈焰中疯狂扭动、收缩,如同被投入熔炉的活物!
“烧……烧死它!!”我嘶吼着,巨大的狂喜和复仇的快意冲上头顶!不顾右手被火焰燎到的灼痛,死死攥着烟袋杆,将那燃烧的尸茧死死抵在洞壁上!祖辈的烟灰!这才是真正的“火”!能烧断这邪祟之“根”的火!
“啊——!!!”
尸茧内爆发出更加凄厉、更加绝望的尖嚎!那声音充满了非人的怨毒,却带着一丝……孩童般的惊恐!仿佛虎子最后残存的一丝意识,也在这真实的烈焰焚烧下感受到了极致的痛苦!
这声音像冰水浇头,瞬间熄灭了复仇的火焰。虎子……虎子最后的一点……也在被焚烧……
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再次将我淹没。右手的力量一松。
就在这心神激荡的瞬间——
“咻——!”
那团在真实火焰中疯狂扭动、体积缩小了大半、只剩下拳头大小一团焦黑粘稠物的尸茧核心,猛地从火焰中挣脱出来!带着一股浓烈的焦臭和本源尸气,如同受惊的毒蛇,朝着洞穴更深处那片未被光照亮的、绝对黑暗的角落……电射而去!速度之快,只在空中留下一道腥臭的黑烟轨迹!
“别跑!”我下意识地嘶吼,挣扎着想要追赶,但身体的剧痛和虚弱如同沉重的枷锁,让我踉跄一步,重重摔倒在地。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团焦黑的尸气核心,带着两点微弱却怨毒依旧的幽蓝光芒,消失在洞穴深处的黑暗中。一股冰冷、狂暴、带着无尽怨恨的意念,如同跗骨之蛆,狠狠钉在我的意识里:
“等……着……”
“纸……裹……棺……”
“埋……了……你……”
声音渐渐微弱,最终被洞穴的黑暗吞噬。
洞穴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右手烟锅头上那点微弱的橘红火焰还在跳跃,映照着满地狼藉——燃烧的尸气残骸、覆盖幽蓝冰晶的灰烬、以及……我那条仅剩半截焦黑残臂的左肩伤口处,正缓缓渗出的、粘稠冰冷的黑红浆液——那是本源尸气侵蚀留下的恶毒印记。
我瘫在冰冷的地上,右手死死攥着那杆救了我一命、铜头还带着余温的老烟袋锅。烟锅里,那点由陈年烟灰摩擦出的火星已经熄灭,只留下一点滚烫的余烬和刺鼻的焦糊味。
祖辈的火……烧退了那东西……但也只是烧退了……
虎子……彻底没了。连最后一点残渣,都被那逃走的尸气核心带走。
巨大的空虚和深入骨髓的疲惫席卷而来,几乎要将我拖入黑暗。左肩断口处那冰冷粘稠的黑红浆液,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着,带来一阵阵阴寒的刺痛,提醒着我诅咒的烙印并未消失,只是暂时蛰伏。
“嗬……嗬……”破风箱般的喘息在死寂的洞穴里回荡。不能停在这里。那东西逃进了深处,它还会回来!还有这烙印……
求生的本能像微弱的火苗,在绝望的灰烬里挣扎。我挣扎着,用右手和还能活动的右腿,支撑着残破的身体,一点一点地、艰难地朝着来时的方向,朝着洞口那微弱风雪光亮的指引,爬去。
每一步都牵扯着断臂的剧痛和全身的伤势。爬过冰冷湿滑的淤泥潭边缘,爬过洞壁上那些无声“注视”的纸骸,爬过那堆还散发着焦臭和幽蓝寒气的纸茧灰烬……虎子最后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不知爬了多久,时间失去了意义。当洞口那夹杂着雪片的灰白天光终于清晰可见时,我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风雪灌进来,打在脸上,冰冷刺骨。
我挣扎着爬出洞口,重新滚倒在林间空地厚厚的积雪中。冰冷的雪片贴在滚烫的额头,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空地上,一片死寂。那些“纸脸人”和它们背负的尸骸早已消失无踪,只留下凌乱拖沓的脚印和散落的灰白纸屑,迅速被新雪覆盖。巨大的黑岩沉默矗立,洞口幽深依旧,像一张暂时合拢的巨口。
结束了?暂时……结束了。
但我知道,远没有。
左肩断口处那冰冷的蠕动感,如同一条盘踞的毒蛇。胸口衣袋里,阴磷石的冰冷触感依旧,却微弱了许多。右手掌心,紧攥着的黄铜烟锅头还带着余温,烟锅里,那点救命的烟灰余烬已经冷却,只剩下一点焦黑的残渣。
风雪更大了。天地间一片混沌的白。村子……那个被诅咒吞噬的村子,方向一片死寂,连狗吠声都听不到一丝。
去哪?
回家?那还是家吗?一个只剩下纸屑和死亡记忆的坟场?
荒野?风雪和寒冷会先一步带走我这残破的躯壳。
左肩的烙印猛地传来一阵冰冷的悸动,带着一种隐隐的排斥和……一丝微弱的、指向西北方更深远老林深处的……警告?
那尸婴最后怨毒的意念在脑海中回响:“等……着……纸……裹……棺……埋……了……你……”
它还会回来。带着更深的怨毒和更恐怖的力量。而我这具被本源尸气侵蚀的身体,这半截残躯,就是它最好的路标和……容器。
不能等死!也不能让它再找到村子!
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如同最后的火星,在我死寂的心底燃起。
我挣扎着,用右手撑着冰冷的雪地,拖着残破的身体,靠在那块巨大的黑岩旁。风雪被岩石挡住了一些。我颤抖着,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手指,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抠挖着烟锅里那点焦黑冰冷的烟灰残渣。
指甲翻卷,渗出血丝,混合着烟灰,黏腻冰冷。
终于,一小撮混合着血污的、焦黑的烟灰,被我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
这点灰……是祖辈留下的火种。是唯一能伤到那东西的东西。
我低下头,看向左肩那狰狞的断口。粘稠冰冷的黑红浆液还在缓缓渗出,散发着本源尸气的恶臭。
就是这里!那烙印的源头!那诅咒的根!
“呃……”我咬紧牙关,牙龈崩裂。用尽全身力气,将右手手心那一小撮混合着自己鲜血的、冰冷焦黑的烟灰,狠狠地……按在了左肩断口那不断渗出黑红浆液的伤口深处!
“滋——!”
一种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从左肩炸开,席卷全身!如同滚烫的烙铁按在了神经上!又像是无数冰针狠狠刺入骨髓!
那焦黑的烟灰如同活物,一接触到那粘稠的本源尸气,立刻爆发出微弱却真实的灼热!黑红的浆液如同遇到克星,发出“滋滋”的尖叫,疯狂地翻滚、收缩!一股浓烈的焦臭混合着尸气的腥甜弥漫开来!
“吼——!”
意识深处,仿佛传来那尸婴本源怨毒的无声咆哮!
有效!这点带着人间烟火和祖辈执念的残灰,正在灼烧、封印那侵蚀的尸气烙印!
剧痛如同海啸,一浪高过一浪!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在剧痛和寒冷的夹击下迅速模糊、沉沦。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
风雪在耳边呼啸,如同送葬的哀歌。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右手紧攥的那杆黄铜烟袋锅,用沾满血污烟灰的手,死死地、深深地……插进了身旁巨大黑岩根部、那被积雪半掩的洞口边缘的冻土里!
只留下半截磨得油亮的乌木杆,斜斜地指向阴霾的天空,像一个沉默的墓碑,也像一个……指向深渊的坐标。
风雪更急,鹅毛般的雪片疯狂落下,迅速覆盖了我的身体,覆盖了那半截烟袋杆,也覆盖了洞口边缘那点挣扎的痕迹。
天地间,只剩下白茫茫一片。
和那深埋地下、暂时蛰伏的……无尽怨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