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韩的硝烟尚未散尽,楚国密使屈襄便悄然潜入咸阳。
>他带来楚王负刍的联姻提议:以楚公主与公子扶苏结亲,换取秦楚十年之盟。
>典客府密室中,屈襄展开楚国山川舆图,指点着云梦泽的富庶与郢都的繁华:“秦楚若盟,则天下可二分!”
>屏风后,嬴政指尖划过冰冷的青铜灯盏,烛光在脸上投下锐利阴影。
>他忽然掀开屏风,幽深的目光如剑锋直刺屈襄:“楚王可知,寡人眼中从无‘二分’二字?”
>案上盟书被猛地扫落,羊皮卷滚过屈襄颤抖的袍角。
>“回去告诉负刍,”嬴政的声音似金铁交鸣,“他献上的不该是公主,而是楚国九鼎!”
>殿门轰然关闭,屈襄望着地上撕裂的盟书,仿佛看见郢都城头将倾的烽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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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城,灭韩的硝烟似乎尚未彻底沉入渭水深处,空气里仍能嗅到一丝铁锈与焦木混合的气息。典客府深处,一间被重重帷幕与青铜灯树环绕的密室,却隔绝了外界的肃杀。楚国密使屈襄,跪坐于一方精致的蒲席之上,宽大的楚国深衣,玄色打底,繁复的朱砂色黼黻纹绣缀于衣缘袖口,昭示着他屈氏宗亲的尊贵身份。他面容清癯,下颌一缕精心修剪过的短须,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忧思,如同笼上了一层楚国郢都水汽氤氲的晨雾。他面前的矮几上,一只造型古朴、线条流畅的青铜错金兽面纹提梁壶正散发着清冽的兰芷香气,几缕白烟袅袅,试图驱散这密室中无形的沉重。典客卿姚贾端坐主位,一张圆脸堆着惯常的、滴水不漏的和煦笑容,眼神却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地审视着屈襄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姚大人,”屈襄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楚地特有的舒缓韵律,每一个音节却都仿佛经过千锤百炼,“韩地新附,秦得颍川,如虎添翼,威震寰宇。然,疆土骤扩,亟需安抚治理,刀兵之锋,亦需稍息养锐。我王负刍,心慕大王威德,更怜惜天下苍生久罹兵燹之苦。”他微微停顿,双手恭敬地捧起一卷用深紫色锦帛包裹、以楚国特有的凤鸟纹金扣封缄的国书,缓缓置于几案中央,“故遣下臣屈襄,敬献诚意,恳请与秦结永世盟好,息干戈,铸太平。”
姚贾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眼角的纹路堆叠起来:“哦?楚王陛下有此仁心,实乃天下之福。但不知,这诚意几何?这盟好,又以何为凭?”他慢悠悠地伸出手,指尖并未直接触及那华贵的锦帛包裹,只是悬停其上,带着一种上位者的矜持和试探。
屈襄深吸一口气,密室中兰芷的香气似乎更浓了些,他挺直了脊背,目光迎上姚贾:“我王愿以掌上明珠,楚国最璀璨的明珠——公主芈姝,许配于贵国长公子扶苏殿下,结秦晋之好,永固邦谊!” 此言一出,连姚贾眼中那惯常的锐利也微微闪烁了一下。屈襄趁势,从袖中又取出一卷以细密生丝精心织就的卷轴,小心翼翼地展开。灯光下,一幅墨线勾勒精细、以丹砂及石青石绿点染的楚国山川舆图徐徐呈现。屈襄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点向那大片用靛青色渲染的广阔区域:“此乃云梦大泽,物阜民丰,鱼米之乡,岁入可抵十郡!” 指尖滑动,落在一处用朱砂重点圈出的城池上:“此乃郢都,楚之心脏,千年积淀,财富如山,文采风流,冠绝南国。”他的声音渐渐染上一种蛊惑性的热切,“秦得中原之雄浑,楚拥江南之富饶,若我两国能捐弃前嫌,携手共盟,则天下之大,何愁不能二分?函谷关以东,尽可成秦楚兄弟之疆域!如此,刀兵永息,百姓安乐,岂非千秋功业?”
他描绘的图景是如此宏大而诱人——二分天下,共享太平。那舆图上斑斓的色彩,仿佛已幻化成现实中的沃土与金帛。姚贾的圆脸上,那抹笑意似乎凝固了,眼神深处却如深潭般幽暗难测,显然在飞速衡量着这提议背后千钧的重量与潜藏的机锋。
密室靠墙的巨大彩绘云气纹屏风之后,是另一重更深的幽暗。秦王嬴政,如同蛰伏于深渊的黑龙,无声地矗立在那里。他身上玄色的常服几乎融入了屏风投下的浓重阴影,唯有腰间一枚雕琢狰狞的玄色青玉螭龙带钩,在屏风缝隙透入的微弱光线下,偶尔闪过一丝冰冷内敛的幽光。他高大的身影纹丝不动,如同一尊玄铁铸就的雕像,只有那双眼睛,锐利得能穿透屏风上缭绕的云气纹饰,将屏风前的一切——屈襄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姚贾眼底的每一丝波动,舆图上那刺眼的“二分”构想——都尽收眼底。
屈襄的话语,尤其是那“二分天下”四字,像烧红的铁锥,狠狠凿进嬴政的耳膜,直刺心腑。一股冰冷的、带着铁腥味的怒意,瞬间从胸腔深处炸开,沿着血脉奔涌,直冲顶门。他垂在身侧的双手,在宽大的袍袖中骤然紧握成拳,骨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咯”声,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这股痛感非但没有平息怒火,反而像浇在烈焰上的滚油,让那暴烈的情绪更加汹涌。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在头颅里奔流的轰鸣。屏风上描绘的祥瑞云气,此刻在他眼中扭曲变形,仿佛化作了六国故地上无数蠢蠢欲动的旌旗,每一面旌旗都写着对他野心的嘲讽与对天命的觊觎!
“二分?”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声音,如同深冬里冻结的青铜突然断裂,毫无征兆地在屏风后炸响。那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击碎了密室中所有虚与委蛇的暖意和屈襄精心营造的幻梦。
屈襄和姚贾的身体同时剧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屈襄猛地抬头,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骇然的苍白,捧着舆图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那华贵的丝帛地图在他手中簌簌作响。姚贾脸上的笑容彻底僵死,圆胖的身体下意识地就要伏地行礼,膝盖已经微微弯曲。
“哗啦——!”巨大的彩绘漆木屏风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猛地向两侧掀开,沉重的木框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激荡起一片微尘在灯光中飞舞。嬴政高大的身影,裹挟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煞气,如同撕裂黑暗的雷霆,一步踏入了密室的中心。玄色的袍服下摆随着他迅疾的步伐猎猎翻卷,仿佛死亡的阴影在蔓延。他并未走向主位,而是径直来到屈襄的几案前,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屈襄急剧跳动的心脏之上。
密室内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又冻结成了寒冰。屈襄只觉得一股山岳般的威压当头罩下,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惊恐地抬眼,正撞上嬴政俯视下来的目光。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深邃如无星无月的寒夜苍穹,瞳孔深处却燃烧着两簇幽暗的、仿佛来自地狱最深处的火焰,冰冷与炽热诡异地交织,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碾碎一切的意志。那目光锐利如淬火的青铜剑锋,笔直地刺向屈襄,仿佛要将他连同他带来的所有妄想一起钉死在当场!
嬴政的视线掠过屈襄惨白的脸,落在那卷描绘着“二分”幻梦的楚国舆图上。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毫无温度、只有无尽讥诮与森寒的弧度。那笑容里蕴含的轻蔑与愤怒,让屈襄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都似乎停止了流动。
“楚王负刍……”嬴政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冰冷的铜豆砸在玉盘上,清晰、坚硬,带着令人心胆俱裂的回音,“他可知晓,寡人眼中,心中,这广袤寰宇之内,从无‘二分’二字?” 他微微倾身,靠近屈襄,那无形的压迫感几乎让屈襄瘫软下去,“寡人所见,唯有‘一’!天下一统,四海归一!此乃天命所归,亦是寡人心中唯一之念!”
话音未落,嬴政宽大的袍袖猛地一挥!带着一股凌厉的劲风,如同巨龙的甩尾,狠狠扫过几案!
“啪!哗啦——!”
那卷承载着楚王负刍最后奢望、用华美锦帛包裹的盟书国书,被这狂暴的力量直接扫飞出去,沉重的锦帛包裹在空中翻滚,金扣断裂,深紫色的锦缎散开,里面的羊皮卷轴“唰”地一声滚落出来,狼狈不堪地在光滑如镜的黑色漆地板上翻滚、摊开,一直滚到屈襄因惊惧而微微颤抖的深衣袍角之下才停住。卷轴上楚王负刍御笔亲书的“永世盟好”几个朱砂大字,此刻在摇曳的灯火下显得格外刺眼和讽刺,像一摊凝固的污血。
屈襄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仿佛被抽去了全身的骨头。他死死地盯着脚下那卷象征着屈辱与破灭的盟书,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意义不明的轻响,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殆尽,灰败得如同蒙上了一层死气。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不仅仅是眼前这位暴怒君王的威压,更是因为他仿佛已经透过这卷被扫落的盟书,清晰地看到了千里之外郢都城头,即将在秦军黑色怒潮下崩塌陷落、燃起冲天烽火的恐怖景象!那景象如此真实,带着灼热的气浪和呛人的烟尘,几乎将他吞噬。
姚贾早已匍匐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身体微微颤抖,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整个密室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青铜灯树上烛火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屈襄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嬴政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屈襄那张彻底失去生气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将对方的恐惧、绝望、以及那丝深藏的不甘尽收眼底。他缓缓直起身,玄色的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更加高大、孤绝,如同矗立在悬崖之巅的黑色磐石,俯瞰着脚下即将被怒涛吞噬的万物。
“屈襄,”嬴政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声调平缓了许多,却蕴含着更加不容置疑的决断,如同金铁在寒风中摩擦,“抬起头来。”
屈襄身体又是一颤,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极其缓慢地、僵硬地抬起他那颗仿佛重若千斤的头颅。他的眼神涣散,不敢再与嬴政对视,只能茫然地聚焦在嬴政腰间那枚冰冷的青玉螭龙带钩上。
嬴政俯视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如同在青铜鼎上镌刻律令:
“带着你楚王的痴梦,滚回你的郢都。”
“告诉负刍——”
嬴政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这密闭的空间,带着一种宣告天命、裁决生死的无上威严:
“他此刻该献上的,不该是公主!”
“而是楚国宗庙里的——九鼎!”
“轰——!”
密室那两扇沉重的、包着青铜兽首门环的楠木大门,被侍立门外的铁甲卫士猛地从外面推开,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地狱之门洞开。门外幽深走廊里冰冷的夜风,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灌入,瞬间吹灭了室内近半的烛火,卷起地上的尘埃和散落的锦帛碎片。明暗急剧交错,光影疯狂跳动,将嬴政玄色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巨大、扭曲、如同掌控生死的神魔。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屈襄,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送客!” 姚贾从地上爬起,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高声喝道。两名身着玄甲、面无表情、如同青铜俑般的秦宫卫士,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屈襄身后,铁钳般的手掌不容抗拒地架住了他几乎瘫软的双臂。
屈襄被半拖半架着向外走去,失魂落魄,脚步踉跄。在即将被拖出那扇象征着破灭与终结的大门时,他最后挣扎着,用尽残存的力气,回头向室内投去绝望的一瞥。
摇曳的、仅存的昏暗烛光下,秦王嬴政依旧矗立在原地,如同一座亘古不变的玄铁孤峰。他微微侧身,冰冷的目光越过姚贾低垂的头颅,穿透弥漫的尘埃与尚未散尽的兰芷香气,再次落在屈襄身上。那目光里,再无丝毫怒意,只剩下一种俯瞰蝼蚁般的、绝对的漠然和掌控一切的无情。仿佛刚才那场雷霆震怒从未发生,又仿佛那怒意已彻底转化为更加冰冷、更加可怕的意志。在他的脚下,那卷撕裂的、沾了灰尘的楚国盟书羊皮卷,像一条濒死的、丑陋的爬虫,静静地躺在冰冷光滑的黑漆地板上,无声地宣告着一个古老王国最后幻想的彻底破灭。
屈襄眼中的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他知道,自己带回去的,绝不会是和平的盟约,而是战争最残酷、最无可转圜的宣判书。郢都的烽火,已在他的瞳孔深处点燃。
典客府沉重的大门在屈襄身后轰然关闭,将他隔绝在那片令人窒息的威压之外。夜风带着咸阳城初冬的凛冽,刀子般刮过他的脸颊,却远不及方才那目光的万分之一寒冷。他双腿发软,若非左右铁甲卫士如铜浇铁铸般的支撑,早已瘫倒在冰冷的石阶上。卫士沉默地架着他,脚步沉重地踏过空旷得令人心悸的庭院,玄甲摩擦发出单调而冰冷的“嚓嚓”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屈襄破碎的心上。庭院角落里,几株光秃秃的梧桐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更添凄凉。
他被带离典客府正门,并未走向宫城大道,而是被引向侧面一条更加幽僻、更显隐秘的小巷。小巷深长,两侧是高耸的宫墙,月光被切割成惨白细长的一条,勉强照亮脚下湿滑的青石板路。一辆毫无纹饰、通体漆黑的轺车如同幽灵般停在巷子尽头,拉车的两匹黑马在阴影里喷着白气,蹄子不安地刨着地面。
“贵使请登车。”一名卫士的声音平淡无波,毫无情感,如同在宣读一道公文。
屈襄几乎是跌撞着被塞进了狭窄的车厢。车帘落下,瞬间隔绝了外面世界最后一丝光线和声响,将他彻底抛入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与死寂。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而压抑的“辘辘”声,车身微微摇晃。屈襄蜷缩在冰冷的车厢角落,黑暗中,他死死攥紧了自己的衣襟,指甲几乎要刺破衣料嵌入掌心。秦王那雷霆震怒的面容,那“九鼎”二字如同洪钟大吕般在脑海深处疯狂撞击,震得他神魂欲裂。恐惧、屈辱、绝望,还有一丝深埋的不甘,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噬咬着他的五脏六腑。他闭上眼,郢都巍峨的城楼在想象中轰然崩塌,火光冲天,楚歌悲泣……这并非幻想,而是他即将带回去的、血淋淋的预言。冷汗浸透了他华贵的深衣内衬,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他甚至不敢去想,当自己将这“口谕”带回郢都,楚王负刍的脸上,会是何等惊怒交加的表情,而楚国朝堂,又将陷入怎样的恐慌与混乱。
车厢外,咸阳的夜色深沉如墨。轺车在寂静无人的巷道中穿行,如同一滴墨汁滑过冰冷的砚台。它并未驶向安置外国使节的驿馆,反而七拐八绕,最终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咸阳西侧一处极其偏僻、几乎被遗忘的陈旧小角门外。这里远离宫阙中枢,只有几株枯死的老槐树投下狰狞的暗影,空气里弥漫着陈腐的泥土和枯叶气息。
角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缝,仅容一人通过。一名穿着低级内侍服色、面容模糊的人影闪了出来,对驾车的卫士微微颔首。卫士粗暴地将屈襄从车厢里拽了出来,推向那扇如同怪兽巨口般的门洞。屈襄一个踉跄,险些扑倒。
“贵使由此出城,自有人接引。”那内侍的声音尖细而飘忽,像一缕阴风,“望贵使一路顺风,莫要回头。”话语里的警告之意,冰冷刺骨。
屈襄被那内侍推搡着,跌入了门后更加浓重的黑暗之中。角门在他身后迅速合拢,发出一声沉闷的“咔哒”落锁声,彻底断绝了他与咸阳宫城的最后一丝联系。他如同被抛弃的破旧玩偶,孤零零地站在一片荒草丛生的城墙根下,寒风卷着枯叶扑打在他身上。远处,咸阳城巍峨连绵的黑色轮廓在深蓝天幕下如同蛰伏的巨兽,沉默地注视着他这个失败者。他打了个寒颤,最后望了一眼那高不可攀的宫墙,仿佛能穿透厚重的砖石,看到章台宫那令人心胆俱裂的君王。然后,他裹紧冰冷的衣袍,深一脚浅一脚,如同丧家之犬般,踉跄着奔向城外未知的黑暗。他知道,这条路通往的,不仅是归途,更是引向故国覆灭的深渊。秦王的意志,已如这冬夜的寒霜,覆盖了楚国最后一丝侥幸的希望。
典客府那间曾密议“二分天下”的密室,此刻烛火重新被点燃,驱散了短暂的黑暗,却驱不散那凝滞如铅的沉重气氛。破碎的屏风已被移走,地上撕裂的楚国盟书羊皮卷,却依旧像一道耻辱的伤疤,醒目地摊在冰冷的黑漆地板上。姚贾垂手侍立一旁,头埋得极低,大气不敢出,额角渗出的冷汗在烛光下微微反光。
嬴政背对着他,面朝墙壁,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拉得很长,投下一片巨大的、沉默的阴影,几乎覆盖了半个房间。他似乎在凝视着墙上悬挂的一幅巨大的、以墨线精确勾勒的天下舆图,那舆图囊括了已知的疆域,从西陲陇山到东海之滨,从北境草原到百越烟瘴。舆图上,代表韩国的区域,已被浓重的朱砂彻底覆盖,如同新鲜的血迹。他的目光,越过那片刺目的朱红,越过代表魏国的区域,死死地钉在了用靛青色描绘的、广阔而富庶的楚国版图之上——那片屈襄口中足以支撑“二分天下”的沃土。
密室中只剩下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以及更漏滴水那单调、冰冷、仿佛在丈量着什么的“嘀嗒”声。这死寂持续了许久,久到姚贾感觉自己的膝盖都开始微微发酸,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湿透,紧贴在皮肤上,带来阵阵寒意。
终于,嬴政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已看不出丝毫方才的暴怒,只剩下一种深潭般的平静,平静之下,却涌动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他玄色的袍袖纹丝不动,目光沉静地落在姚贾身上,那目光不再锐利如剑,却带着一种审视江山、裁决生死的重量。
“姚贾,”嬴政的声音响起,平稳得如同渭水最深处的暗流,“楚国使者已‘安然’送走了?”
姚贾浑身一颤,腰弯得更深,几乎成了一张弓:“回禀大王,依大王旨意,屈襄已由秘道送出,无人知晓其曾入典客府深谈。此刻,应已在城外,踏上归楚之路。”他特意强调了“秘道”和“无人知晓”。
嬴政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踱步走到那张巨大的天下舆图前,伸出手指,那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一种掌控乾坤的力量感,轻轻点在了代表楚国都城郢的位置。指尖下的那一点靛青,仿佛在微微凹陷。
“楚王负刍,”嬴政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在寂静的密室中回荡,“以为献出一个女儿,便能换取寡人止步于函谷关?便能换取他苟安江汉?”他的指尖缓缓移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轨迹,从郢都出发,向西,划过广袤的楚国腹地,最终重重地落在代表秦都咸阳的位置上,指尖与舆图接触,发出轻微却清晰的“笃”的一声。
“他错了。”嬴政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西风卷过戈壁的砾石,“寡人的胃口,岂是一个女子,十年虚妄之盟所能填满?”他猛地收回手指,负手而立,目光如电,扫过舆图上那辽阔的靛青,“楚地,鱼盐之利,舟楫之便,冠绝南国。云梦之泽,洞庭之波,皆是寡人囊中之物!楚王所献,该是这万里河山!是那镇国之九鼎!”
姚贾屏住呼吸,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大王的话语,已是赤裸裸的灭国宣言!
“然,”嬴政话锋一转,那冰冷刺骨的杀意似乎稍稍收敛,化为一种更加深沉难测的幽光,“楚地广袤,非韩魏可比。项燕掌兵,屈景昭三族盘根错节,民心未附,仓促伐之,非上策。”他缓缓踱步,走到密室一侧的青铜灯树旁,伸出手,极其缓慢地捻动着一支粗大蜡烛那微微摇曳的烛芯。烛火在他指尖的拨弄下,忽明忽暗,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映照得更加深邃莫测。
“屈襄此行,”嬴政的目光凝视着那跳动的火焰,仿佛在火焰中看到了楚王负刍惊疑不定的脸,“虽狂悖无知,却也是天赐良机。”
姚贾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和明悟:“大王之意是……”
“将计就计。”嬴政的声音低沉而笃定,如同磐石落地,“楚王不是想求和吗?不是想用姻亲拖延吗?寡人便给他一丝‘希望’!”他猛地松开捻动烛芯的手指,那烛火“噗”地窜高了一截,将他的身影在墙壁上投得巨大而摇曳。
“姚贾,”嬴政转过身,目光如炬,直射过来,“寡人要你,即刻秘密召见王贲、李信、王翦!”
姚贾心头剧震,这三位,皆是如今秦国最锋利的伐国之剑!大王这是要……定策了!
“喏!”姚贾不敢有丝毫迟疑,深深一躬到底,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他明白,一场席卷南天、决定天下最终归属的雷霆风暴,已在秦王这看似平静的话语中,悄然拉开了序幕。这间刚刚经历了楚使幻梦破灭的密室,即将成为下一个、也是最终一个惊天战略的孕育之地。他迅速转身,脚步放得极轻,却带着一种奔赴战场的凝重与急切,无声地退出了这间气氛依旧凝重的密室,去执行那足以改变历史轨迹的密令。
厚重的密室门在姚贾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内外。嬴政却并未立即离开。他独自一人,矗立在那幅巨大的天下舆图之前。舆图上,靛青色的楚国疆域在烛光下仿佛一片深邃而诱惑的海洋。他缓缓抬起手,宽大的玄色袖袍垂落,露出骨节分明的手掌。那只手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缓缓地、坚定地覆盖在了舆图之上,将那片辽阔的靛青色——从波涛汹涌的云梦泽,到蜿蜒千里的江水,从层峦叠嶂的荆山,到富庶繁华的郢都——完全笼罩在自己掌心的阴影之下。
他的指尖,带着一种掌控者的力度,缓缓收紧。仿佛那万里河山、千万生民,都已被他牢牢攥于掌心!
冰冷而坚硬的舆图表面,透过掌心传来细微的凹凸触感,那是山川的脉络,是河流的走向,是城池的标记。这冰冷的触感,却在他心中点燃了足以焚尽一切的烈焰!楚国……这块古老而丰饶的土地,这块足以支撑“二分”幻梦的基石,终将成为他“一”字皇图霸业上,最耀眼、也最沉重的一块拼图。
“负刍……”嬴政的薄唇微动,无声地吐出这个名字,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一丝掌控命运的绝对自信,更有一丝……即将开启一场宏大征服的、近乎灼热的期待。那目光穿透了舆图,穿透了宫墙,仿佛已看到了未来战火映红江水、秦军黑甲踏破郢都城垣的壮烈景象。
他收回手掌,负于身后,挺直了脊梁,如同定海神针般屹立。密室中烛火通明,将他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巨大、孤高、顶天立地。他不再看那舆图,转身,步履沉稳,带着一种无言的、山岳般的决绝,走向通往章台宫更深处的密道入口。灭楚的巨轮,在他心中已然起锚,无可阻挡地驶向那注定血火交织的彼岸。
夜色已深如浓墨,章台宫深处,那间象征着最高权力核心的静室,却依旧灯火通明。四壁书架高耸入顶,堆满了沉重的竹简与帛书,空气中弥漫着竹木的清香与墨汁的独特气息。静室中央,一张巨大的、以整块阴沉木雕琢而成的黑漆御案上,摊开的并非寻常奏章,而是一幅幅详尽的军略图卷,上面以朱砂墨笔勾勒着山川、河流、关隘、可能的进军路线。
王贲、李信、王翦三位大将,已如标枪般肃立在御案之前。他们皆已卸下甲胄,身着深色常服,但久经沙场的凛冽气息和眉宇间尚未散尽的征尘,依旧让他们如同三柄收入鞘中、却随时可能出鞘饮血的绝世名剑。王贲年轻锐利,眼神如鹰隼;李信锋芒毕露,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与自信;老将王翦则沉稳如山,须发间染着风霜,目光深邃如渊。姚贾垂手侍立角落,如同一个无声的影子。
嬴政坐于御案之后,玄衣深沉,几乎与背后的阴影融为一体。他手中并未持任何图卷,只是目光沉静地扫过三位爱将。那目光仿佛带着千钧重压,让室内本就凝重的气氛更加粘稠。
“楚使已去,”嬴政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却让三位大将的心弦瞬间绷紧,“所献者,非公主,乃缓兵之计耳。”他略作停顿,目光如电,从三人脸上缓缓扫过,“然,此计,亦可为我所用。”
王贲眼神一凝,率先开口,声音带着金铁之音:“大王之意,是将计就计,假意允诺,麻痹楚人,暗备刀兵?”
“正是。”嬴政微微颔首,“姚贾,你即刻密令典客府,放出风声:言楚公主贤淑,秦楚联姻,寡人甚喜,有意与楚修好,暂息兵戈。细节,你来斟酌,务求似真,令楚人闻之,如饮鸩止渴,深信不疑!”他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姚贾深深一躬:“臣,谨遵王命!必使此风如春水入楚,润物无声,令其君臣懈怠,防务松弛!”
嬴政的目光转向三位大将,那平静无波之下,是即将掀起的滔天巨浪:“楚国地广兵众,项燕老成持重,非速胜可图。寡人欲伐楚,需定万全之策。尔等,有何谋略?”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静室之中,如同战鼓的前奏。
话音未落,年轻气盛的李信已按捺不住,向前一步,抱拳行礼,声音洪亮而充满自信,如同出鞘的利剑:“大王!末将请战!楚虽地广,然其兵久疏战阵,多怯懦畏死之辈!项燕老迈,不足为虑!末将只需精兵二十万,以雷霆之势,出武关,下鄢郢(楚国旧都鄢城、郢都),再东向直捣寿春(楚考烈王时所迁新都),必可一举擒缚楚王!效灭韩魏故事,毕其功于一役!”他的眼中燃烧着炽热的战意,仿佛已看到秦军铁骑踏破楚都的雄壮景象。
李信此言一出,旁边的老将王翦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蹙。王贲也沉默着,目光落在舆图上楚国广袤的疆域,若有所思。
嬴政的目光落在李信年轻而充满锐气的脸上,并未立即表态,只是那深邃的眼底,似乎有微澜闪过。他转而看向一旁沉默如山的王翦:“老将军,以为如何?”
王翦缓缓抬起头,花白的须发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沧桑。他的声音低沉而浑厚,带着一种岁月沉淀的厚重感,如同缓缓流淌的深河:“大王明鉴。李将军锐气可嘉。然……”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御案上那描绘着楚国山川河流、城邑分布的舆图,手指虚点其上,“楚国,非韩魏之俦。其地纵横五千里,带甲百万,山川险固,水网密布,易守难攻。项燕为将,深得楚军之心,非易与之辈。昔年吴起变法,武卒之强,天下侧目,根基犹在。且楚地民风剽悍,宗族势力盘根错节,若我军深入其境,不能速决,则粮道绵长,补给维艰。一旦迁延日久,楚人据险死守,再煽动各地封君、宗族起兵,截我后路,断我粮秣,则二十万大军危矣!”
王翦的分析,条理清晰,直指伐楚可能面临的巨大风险。李信闻言,脸上自信的光芒虽未减,但眼中也闪过一丝凝重。王贲则微微点头,显然更认同老将的持重。
王翦深吸一口气,苍老的目光变得无比坚定,他朝着嬴政,深深躬下身去:“老臣非是畏战。伐楚,乃定鼎天下之关键!欲求必胜,非倾举国之力不可!臣请大王予我六十万大军!” 这个数字一出,连角落里的姚贾都倒吸一口凉气!六十万!这几乎是秦国此刻能动用的倾国之兵!
王翦的声音如同洪钟,在静室中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臣率此大军,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先定淮北,扫平楚之北境屏障,断其与齐、魏之联系;再克陈城(楚北部重镇),控扼南北要冲;步步南压,如泰山之镇卵,以堂堂之阵,压垮楚军士气,消耗其国力!不求速胜,但求必胜!如此,虽耗时稍长,耗资甚巨,然可保万全,一战而定楚地根基!待楚主力溃散,城池尽失,纵有项燕之勇,亦无力回天!”
静室中一片死寂。六十万大军!这个数字所代表的含义,不仅仅是兵力,更是对秦国整个国力的极限压榨,是一场旷日持久、耗资无数、只能胜利不能失败的国运豪赌!李信看着王翦,年轻的脸庞上满是震撼与不解。王贲眉头紧锁,显然也在衡量着这庞大计划的可行性与风险。
嬴政端坐于御案之后,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表情。他的目光在王翦那张布满风霜、却写满坚毅的脸上停留了许久,又缓缓移向李信年轻锐气的面孔,最后落回那幅描绘着楚国万里河山的舆图之上。烛火在他深沉的瞳孔中跳跃,仿佛在进行着无声的天人交战。灭楚的蓝图,在老将与少壮截然不同的战略构想中,渐渐铺开,一个激进如火,一个沉稳如山,最终的选择,将决定无数人的生死,决定帝国未来的走向。
时间仿佛凝固。唯有更漏的滴水声,“嘀嗒…嘀嗒…”,不疾不徐,冰冷地计算着这决定历史的时刻。
最终,嬴政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李信。”
“末将在!”李信精神一振,踏前一步。
“寡人予你二十万精锐。按你所谋,出武关,下鄢郢,务求迅猛!”
李信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抱拳高声道:“末将必不负大王重托!定当斩将夺旗,踏平郢都!”
嬴政的目光随即转向王翦,那目光深邃难测:“老将军。”
王翦躬身:“老臣在。”
“六十万大军,国之根本,不可轻动。然,”嬴政的话锋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老将军所虑深远。寡人命你总督关东诸郡(新占领的原韩、魏等地)兵事,整饬武备,广积粮秣,厉兵秣马,为大军后援!同时,”他加重了语气,“严密监视项燕主力动向,若李信深入遇阻,或楚军异动,你当随时准备提兵策应,稳我阵脚!”
这并非全盘否定王翦,亦非完全信任李信。而是一种精妙的平衡与万全的预备——以李信为锋镝,试楚军之虚实锐钝;以王翦为后盾,托举国运之安危!进可攻,退可守,将伐楚的棋局,牢牢掌控在手中。
王翦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更有一丝凝重。他明白了秦王的深意。这是将最大的风险与最高的期望都压在了年轻的李信身上,而自己则成了那根最后的、也是最坚实的支柱。他深深一躬,声音沉稳如初:“老臣,领命!必保粮道畅通,稳守关东,为大军后援,静观其变!”
嬴政的目光最后落在王贲身上:“王贲。”
“末将在!”
“魏地新附,民心未稳。寡人命你坐镇大梁,总督魏地防务,弹压地方,清剿魏之残余,确保我伐楚大军侧翼无忧!同时,整训新附魏卒,择其精锐,以备调用!”
“末将领命!”王贲抱拳,声音铿锵。他明白,这是让他稳固后方,成为一根扎在楚国北方的钉子。
一道道指令,清晰而果决地从嬴政口中发出,如同在巨大的战争棋盘上落下一个个决定性的棋子。伐楚的巨轮,在“联姻”烟幕的遮掩下,已然隆隆启动。每一个细节的部署,都倾注着这位帝王掌控一切的意志和对胜利毫无保留的索求。
部署完毕,嬴政挥了挥手。王贲、李信、王翦、姚贾四人齐声告退,步履沉重地退出静室,每个人的肩头都仿佛压上了千钧重担,神色肃穆,走向各自那关乎帝国命运的位置。
沉重的门扉再次合拢,将这间充斥着战略图谋与战争气息的静室隔绝开来。嬴政并未起身。他独自一人,在巨大的御案后沉默了片刻。然后,他缓缓站起身,踱步到静室东侧那扇巨大的、可以俯瞰部分宫阙与远处苍茫夜色的雕花木窗之前。
“吱呀——”一声轻响,他亲手推开了紧闭的窗扉。
一股凛冽的、带着咸阳初冬寒意的夜风瞬间涌入,吹得案上烛火剧烈摇曳,光影在四壁书简上疯狂跳动。风卷起了他玄色袍服的广袖,衣袂翻飞,猎猎作响。他仿佛毫无所觉,只是凭窗而立,深邃的目光穿透宫阙的重重檐角,投向南方那无垠的、被浓重夜色笼罩的广袤天穹。
那里,是楚国的方向。
夜空如墨,几点寒星疏疏落落,微弱的光芒在深沉的夜幕中艰难地闪烁着,显得格外孤寂清冷。更远处,似乎有厚重的云层在翻滚涌动,预示着某种不平静。嬴政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要刺破这千里的黑暗,洞穿那云层之后楚国辽阔的疆土,看到郢都宫阙的灯火,看到项燕军营的篝火,看到云梦泽的烟波浩渺。
他的胸膛微微起伏,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在四肢百骸间奔涌。那不是李信式的锐气,亦非王翦式的沉稳,而是一种更宏大、更磅礴、近乎于吞噬天地的渴望!这渴望如同静水深流下汹涌的岩浆,在冷静理智的外壳下,炽热地燃烧着。
楚国……这块古老而丰饶的土地,这块曾孕育了庄周瑰丽之梦、屈原悲怆之辞的土地,这块足以支撑起一个帝国版图的基石……终将被纳入他的掌中!成为他“一”字皇图霸业上,最耀眼、也最厚重的一块拼图!什么二分天下,什么联姻修好,不过是这宏大乐章中一个微不足道、注定被碾碎的不和谐音符!
他的手掌,下意识地按在了冰凉的窗棂之上,那触感坚硬而真实。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仿佛已扼住了楚国命运的咽喉。
“负刍……”嬴政的薄唇无声地开合,这个名字在凛冽的夜风中消散无形,只余下他眼中那如同九天寒星般冰冷而璀璨的光芒,“且看寡人,如何取你江山社稷!”
夜风更劲,卷动着他的衣袍,如同即将席卷南天的战旗。窗下,一名内侍正小心翼翼地拨弄着廊下一只巨大的青铜漏壶,调整着计时浮箭的位置。浮箭的影子,在壶壁刻线上缓缓移动,指向了一个新的刻度。
“滴答……滴答……”
时间,在这冰冷而精确的声响中,正无可阻挡地滑向那个注定要燃起冲天烽火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