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莺莺头也不抬,像说给自己的父亲听,也像是说给围观群众听:
“爹,淤泥肥田,古书也有记载。”
“我们挖我们的,管他人作甚?这地,荒着也是荒着。”
说完将一铲深黑油亮的淤泥倒入旁边的木桶里。
身后一阵清脆的环佩叮当声传来。
只见桃溪一身崭新的云锦纱衣裙,发髻高挽,插着银簪,被一个丫鬟小心搀扶着,怀里还抱着一个襁褓。
她身后跟着两个家丁,趾高气扬地走了过来,显然是回村省亲摆排场的。
她目光扫过满身泥点的穆莺莺,捂着嘴轻笑:
“哎哟喂,我当是谁在这泥塘里打滚呢?这不是我们‘神通广大’的穆大姑娘吗?”
“怎么?上次在京城跪着求奶娘没求到,这回改在泥巴里给自己找奶吃了?啧啧啧,瞧瞧这模样,可真够狼狈的!”
一旁丫鬟立刻帮腔:
“就是,脏死了,也不看看我们夫人这身云锦纱,值多少银子。”
“沾上这穷酸地方的泥点子可不得了,夫人,咱们离远点儿,别污了您的眼和衣裳。”
穆莺莺直起身,抹了把额头的汗:
“哪里来的狗叫?……哦,看错了,原来是你。”
“桃溪夫人?真是稀客。我在自家田里做事,碍着您哪条王法了?”
“还是说,您这高贵的云锦纱,连别人田里的泥巴味儿都闻不得?”
桃溪没想到她会反驳,立刻骂了回去:
“哼!牙尖嘴利!我看你不是做事,是发疯!”
“听说你还大包大揽,要给宫里什么劳什子宴会供食材?就凭你?在这烂泥地里刨食儿?”
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板车上的木桶内:
“哟!你那些宝贝疙瘩百香鸡呢?该不会都淹死在这泥汤里了吧?还是被宫里贵人嫌弃了?哈哈哈!”
“穆莺莺,下月初三宫宴,我可是要跟着我们家老爷进宫赴宴的!”
“到时候,我可要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是怎么变出那鸡鸭鱼肉来!”
“可别到时候,连根鸡毛都拿不出来,那才真是笑掉全京城的大牙!”
穆莺莺抬头,面无表情:
“员外?就是那个头发花白,手脚不利索,前些天就说吃饭还漏尿的那个王员外?”
“嗯……这么一大把年纪还要进宫赴宴,你这一朵海棠,可要好好的伺候着那朵梨花,谁知道哪天就得萎了去。”
“对了,这小娃娃也得伺候好,我听说……他是早产儿?早产了三个月……?”
此言一出,周围围观群众看着桃溪的眼神充满了玩味。
一树梨花压海棠。
王员外的年纪都能够做桃溪的外公了。
谁不知道桃溪之前被蒲睿思新婚之夜捉奸在床休妻,这才嫁给王员外没多久,孩子都有了,谁知道这孩子是谁的种?
桃溪愤怒地跺了两下脚:
“你这个贱人在这胡说八道什么?像你这种贱人,就应该和你的贱侄子一死在那大雨天。”
穆莺莺眼神骤然冰冷,说她可以,但是说她侄子不行。
猛地一步上前,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伸手狠狠推在桃溪的肩膀上。
“啊——!”
桃溪猝不及防,尖叫一声,脚下不稳,踉跄着向后倒去,正好跌进一个未干的泥水坑里。
噗通——
泥浆四溅,她那身昂贵的云锦纱瞬间沾满了黑泥,怀里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一旁丫鬟魂飞魄散:
“夫人!!”
她慌忙去扶,结果也沾了一身泥。
家丁大惊失色:
“你敢动我们夫人?!”
父亲被她这一番冲动举动,吓得脸色煞白,冲过来拉住穆莺莺:
“莺莺,使不得,使不得啊。快给桃溪夫人赔罪,你这是要闯大祸啊!”
穆莺莺甩开父亲的手,一步踏到泥坑边,在桃溪惊恐的目光中,一把抓住她沾满污泥的衣领,猛地将她上半身拽起。
两人脸对着脸,近在咫尺。
“赔罪?给她?!”
她直视桃溪惊恐的眼睛:
“桃溪,你听好了。当初我阿姐危在旦夕,小侄儿命悬一线,我跪在你脚下,苦苦哀求你一口奶水救命。”
“你是怎么对我的?你骂我下作,骂我孩子是孽种,你打我一巴掌,你还诅咒他活活饿死。这些,我可都‘铭记在心’。”
“你以为我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你,你对我做过的下作事情还少吗?你可得小心谨慎,不要让我找到机会,不然……连本带利,我也要让你还回来!”
桃溪被她眼中骤然的狠厉吓住,嘴唇哆嗦:
“你,你放开我。你这个疯婆子,贱人,我……我要告诉我家老爷,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穆莺莺手上力道更重,怒极反笑:
“吃不了兜着走?呵!那你现在给我听清楚,睁大你的眼睛看看——”
“我现在挖这淤泥,不是在发疯,我是在为皇家办事。是在为下月初三迎接慕容将军的宫宴筹备御用食材,这是天子的事,是圣上的事。”
她伸出手指,转身指着看热闹的一群人以及桃溪的丫鬟家丁。
“你!还有你们,现在阻碍我,就是在阻碍圣差。”
“你们是在给皇家添堵,是在耽误圣宴,想想你的九族,想想你家王员外的九族,看看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嗯?!”
此话一出,空气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连哭闹的孩子都被这杀气腾腾的话吓得噤了声。
村民们全都傻了眼,大家都是来看看热闹,说说风凉话,谁也没想着会摊上事情啊。
个个大气不敢出。
桃溪面色苍白,猛地挣脱穆莺莺的手,连滚带爬地被丫鬟扶起来:
“你……你……穆莺莺,你给我等着!”
“下月初三宫宴,我要你好看,我要让你身败名裂,我们走着瞧,快走!”
她抱着哭闹的孩子,跌跌撞撞的被扶上马车,仓皇的逃离现场。
穆莺莺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深深的印痕。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捡起地上的铲子,对还在发愣的父亲平静地说:
“爹,继续挖吧。这淤泥,就是我们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