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宋明允蹲在地牢门口,看张老三用铁链扣住周典吏的脚腕。
铁环撞击青砖的声响里,他摸出块芝麻糖抛过去——周典吏本能去接,却在指尖触到糖纸的瞬间浑身一颤,像被蛇咬了似的缩回手。
\"怕什么?\"宋明允用靴尖踢了踢脚边的食盒,\"大牢里老鼠比人精,你不吃东西,明儿个老鼠啃你脚趾头,我可不管。\"他歪头看周典吏缩在草堆里发抖的模样,忽然笑出声,\"昨儿夜里还敢提影卫初代,这会儿倒成了鹌鹑?\"
周典吏喉结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张了张没出声。
宋明允也不逼他,起身时拍了拍张老三的肩膀:\"盯着点,别让他寻短见——死了的话,我扒你皮当褥子。\"
张老三缩着脖子应了,转身时瞥见阿秀抱着个木匣子从后堂跑过来,发顶的红缨被风吹得乱颤:\"大人!
玉牌子查出来了!\"
宋明允接过木匣,见阿秀鼻尖冻得通红,指尖还沾着碳粉——显然是连夜比对了县志里的金石图谱。
匣中玉佩泛着幽光,\"初代\"二字在晨光里像两道刻进骨头的刀痕。
\"雕工是大昌开国年间的'透雕活环'技法。\"阿秀扒着他胳膊踮脚看,\"我翻了《百工志》,这种镂空云纹只在太祖爷的祭天礼器上见过。
您说影卫是先皇设的?
依我看,怕不是跟着太祖打天下的老班底!\"
宋明允的手指在玉佩上轻轻一叩,脆响惊得屋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散。
他望着廊下结的冰棱,突然想起昨夜周典吏说\"先皇设的\"时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原来最该骗的,是先皇自己。
\"阿秀,去库房拿两坛女儿红。\"他把玉佩收进怀里,\"午后跟陆沉出城,穿素布衫,戴斗笠。\"
阿秀眼睛一亮:\"去靖安王旧宅?\"
\"小机灵鬼。\"宋明允弹了下她额头,\"靖安王当年兵权在手,却主动请辞去守皇陵——要么是脑子坏了,要么是攥着比兵权更要命的东西。\"他转身往内室走,狐裘下摆扫过积雪,\"陆沉在马厩等,你去备三匹快马,挑那匹最能跑的。\"
午后的雪比清晨更密,三个人影裹着灰布斗篷出了安平西门。
陆沉骑在最前面,腰间横刀裹着油布,刀鞘上的铜环随着马蹄声叮当作响;阿秀缩在宋明允身后,攥着他腰带的手冻得通红,却还在絮絮叨叨:\"大人您说那老宅会不会闹鬼?
我听卖糖葫芦的王伯说,上个月有猎户看见宅子里冒绿光!\"
\"绿光?\"宋明允在风里笑出声,\"那是磷火。
人骨埋浅了,天气一冷,磷化氢遇氧自燃——比你阿爹当年在义庄烧的纸钱亮多了。\"
阿秀\"啊\"了一声,赶紧把脸埋进他后背。
陆沉回头瞥了眼,嘴角难得扯出个弧度,又迅速抿成线。
旧宅在城北三十里的乱山坳里,围墙塌了半截,爬满枯藤的石门上\"靖安别苑\"四个大字只剩\"安别\"二字。
宋明允跳下马,踩得积雪\"咯吱\"响:\"三年前我来查过私盐案,那会儿还没这么破。\"他用指节敲了敲门框,碎木屑簌簌往下掉,\"看来有人比我急。\"
陆沉抽出横刀劈开挡路的荆棘,刀尖挑开半扇破门。
霉味混着潮土味扑出来,阿秀捏着鼻子退后半步,却见宋明允蹲在地上,用指甲刮了刮青砖缝里的泥——泥色比周围浅,带着细沙。
\"暗格。\"他摸出火折子吹亮,举到离地三尺的位置。
火苗突然往墙角偏了半寸,\"通风口在那。\"
阿秀踮脚看,见墙根有块砖比别处低半指,边缘还留着新刮的痕迹:\"有人试过?\"
\"没我手巧。\"宋明允从靴筒摸出根细铁丝,往砖缝里一探,\"咔嗒\"一声轻响,整面墙突然往里陷了半尺。
陆沉立刻横刀挡在前面,却见墙后是个两尺见方的暗格,里面躺着卷发黑的绢帛。
\"烧过?\"阿秀伸手要碰,被宋明允拍开:\"别留指纹。\"他用随身带的竹镊子夹起绢帛,就着月光展开——上面的字被水浸过,模糊得像团墨迹,却能隐约认出\"影卫乾清宫太祖\"几个字。
\"太祖?\"阿秀倒抽口冷气,\"那比先皇还早两辈!\"
宋明允的手指在\"太祖\"二字上停顿片刻,突然把绢帛塞进怀里:\"走。\"
回城的路比来时更急。
雪粒子打在斗笠上,像有人拿豆子砸脑袋。
走到离县城五里的山坳时,陆沉突然勒住马:\"有动静。\"
话音未落,三支淬毒的弩箭破风而来!
陆沉旋身挥刀,刀光过处,箭杆断成两截,却见林子里窜出七八个黑衣蒙面人,短刃在雪地里泛着冷光——正是御前亲卫特有的\"柳叶刃\"。
\"保护大人!\"陆沉吼了一嗓子,横刀冲进人群。
宋明允拽着阿秀往马后躲,却见陆沉的刀招又快又狠,每一刀都往刺客手腕上招呼——不是要杀人,是要留活口。
\"陆沉!\"宋明允突然喊,\"别留手!\"
陆沉的刀顿了顿,下一秒砍向刺客咽喉。
宋明允盯着地上断刃,刀尖刻着的\"乾\"字在雪地里格外刺眼——果然是宫里的人。
等最后一个刺客倒在血泊里,陆沉的斗篷已经被划开三道口子,左手臂渗着血。
阿秀手忙脚乱地给他包扎,宋明允却蹲在刺客尸体旁,用树枝挑开他面巾——是张陌生的脸,脖颈处有颗朱砂痣,和上个月在驿站被杀的驿卒一模一样。
\"走。\"他起身时踢了踢尸体,\"回县衙。\"
深夜的县衙后堂飘着墨香。
宋明允伏在案前誊写密信,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阿秀抱着炭盆缩在墙角打盹,陆沉靠在门框上擦刀,刀身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
\"影卫初代,奉太祖密旨监察皇族......\"宋明允的笔尖顿住,\"靖安王得见影卫密档,知太祖传位有疑......\"他突然把笔一扔,密信被揉成纸团砸在墙上。
\"大人?\"阿秀惊醒。
\"没事。\"宋明允扯松领口,盯着窗外翻涌的雪云,\"我要去趟大理寺。\"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张老三撞开房门,喘得像拉风箱:\"大...大人!
地牢里的周典吏醒了!\"
宋明允的手指在案上敲了敲,目光扫过墙角的火盆——里面还剩半卷未烧尽的密信残页,\"太祖\"二字在灰烬里忽明忽暗。
他摸了摸袖中还带着体温的玉佩,起身时拍了拍张老三的肩:\"走,去会会这位文书官。\"
地牢的霉味混着药香涌出来时,周典吏正靠在草堆上,眼神清明得不像刚醒的人。
他望着宋明允走进来,突然笑了:\"大人要动刑?
我劝您省点力气——有些事,打死我也不会说的。\"
宋明允蹲下来,和他平视。
烛火在两人之间摇晃,把周典吏脸上的疤痕照得像条扭曲的蜈蚣。
他从怀里摸出那块玉佩,\"初代\"二字在火光里泛着冷光:\"你不说,这玉牌替你说。\"
周典吏的瞳孔猛地收缩。
宋明允却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张老三,拿床被子来——夜里冷,别让周典吏冻着。\"
他转身往外走,脚步声在地道里回响。
周典吏望着他的背影,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出声——但他知道,这个总叼着狗尾巴草的县太爷,这次是动真格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