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巨肠管抽打带起的腥风浊浪尚未平息,水流却猛地一滞。裴渺只觉得身子一轻,卷着他的那股狂暴力道忽地散了,像是穿过了一层粘稠的冰膜。
啪嗒!
啪嗒!啪嗒!
三声闷响,三个人接连摔在冰冷湿滑却坚硬的地面上,溅起一片细碎的水珠。
“咳咳……呕!”青鼎侍最先撑起半边身子,顾不得肩膀钻心的毒疼,猛地咳出几大口又腥又苦的黑水。肺里火烧火燎,但她此刻闻到的水汽却异常清新凛冽,冰冷中带着点山泉洗净草木的爽冽,哪有半点烂肺坑里的腐臭!
她烧糊的眼角一抬,整个人愣在当场。
哪儿还有什么翻腾的臭水烂肉肠子?眼前赫然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洞壁光滑如镜,深蓝色的玄冰凝结成无数冰棱、冰笋、冰瀑布,在穹顶上不知何处透下的幽微天光照耀下,折射出梦幻迷离的蓝紫光芒,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星河倒悬。丝丝缕缕的白色寒气从冰壁上袅袅升起,如同仙境烟云。
脚下踩着的是同样被厚厚坚冰覆盖的石台,光滑得像抛光的墨玉。旁边一道半冻的地下暗河从冰崖上蜿蜒而下,水流并不湍急,清澈得能看见底下鹅卵石上的暗金纹路,清洌的泉水声叮咚作响,在静谧的溶洞里格外空灵。
刚才还泡在尸髓脓浆里的麻杆儿瘫在旁边,也看傻了。“这……这是掉神仙窝里了?”他沾着烂泥腐毒的脸在这璀璨冰光下格外滑稽。
月织姬趴在冰面上,冻得发白的脸侧贴了会儿冰层,才吃力地撑起一点身子。右臂上那层紫黑色的尸瘟冰壳竟然被溶洞里的寒气一冲,冻结蔓延的速度奇异地滞缓了几分,甚至被这极致精纯的冰寒灵气抚慰,痛楚似乎都减轻了。她那双总是结着寒霜的眸子映着四周流转的冰蓝幽光,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右手——那只几近冻透废掉的爪子还死死扣着身边人……的什么东西?
她低头。裴渺半趴在她旁边,脸歪着贴在冰面上,人还昏着。她那冻伤的手指……并不是扣着他的手骨,而是无意间攥住了他那身破烂得不成样子的棉袄前襟。
棉袄早被各种毒汁烂泥糊得看不出原色,硬邦邦地半掀开,露出了裹着一层墨绿尸霜和冰晶渣子的胸膛。胸口那个被炸烂的泥窝窝头已经被清冽的寒气冻结封口,不再是之前血肉模糊的惨状,糊着一层半透明的蓝冰,像个天然形成的、嵌在他心口的冰琥珀冻疮。
而那冰封的冻疮中心深处——一点比针尖大些的、极其细微的……灰白色的光点,正极其缓慢、微弱,却持续平稳地搏动着。
它被包裹在厚厚的纯净玄冰里,像个被安全收藏在冻库核心深处、还未成熟却已显出雏形的……丹种胚芽。
咚…
咚…
咚…
沉稳,缓慢,带着一种劫后初生的宁静韵律。每一次搏动,都让那层冻结的冰壳莹润一丝。
“烂灶膛…被这冰窟窿冻住心了?”青鼎侍凑近了些,烧烂的脸皮皱成一团。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没受伤的腐毒指头,极其轻微地碰了碰裴渺胸前那蓝汪汪的冰壳子。
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冷刺骨,几乎冻僵皮肉。但那冰壳深处的搏动,传递出来的感觉却不再是之前的混乱暴戾、濒临崩溃的死气沉沉,反而有种奇异的……稳定感。虽然微弱,却像在冰层下沉睡的活物心脏,缓慢积蓄着力量。
“毒……毒好像压住了?”她狐疑地嘀咕,感觉这冰窟窿像是这“破灶膛”绝佳的……孵化保温箱?
“看!墙上有花!”麻杆儿忽然指着旁边幽蓝的冰壁叫道。
只见光滑如镜的深蓝冰壁上,天然凝结着奇异的纹路。有的像肆意伸展的霜白藤蔓,有的则像盛开的冰花,花瓣纹路细密繁复,微微凸起,通体流转着淡银色的光华。更妙的是,一些冰藤和冰花的花蕊部位,还凝结着一颗颗指头肚大小、凝实浑圆的冰露珠!露珠色泽各不同——有的莹白如月华,有的碧翠欲滴,还有几颗是极其珍贵的、内蕴九点冰星的墨蓝色!
“霜心露!玄冰星髓!”青鼎侍倒吸一口凉气,烧烂的眼睛都瞪大了,“这冰窟窿……真是神仙洞府不成?”
这些是纯净至极的水行冰魄灵气,在玄冰洞天特殊环境下,经历漫长岁月自然凝结出的天材地宝!尤其那几颗墨蓝色的玄冰星髓,一丝杂质都无,正是压制炼化体内瘟毒寒煞的顶级宝贝!
她二话不说,跌跌撞撞扑过去,腐毒爪子用布条裹了(怕弄脏了宝贝),开始小心地去够冰壁上那些自然凸起冰花蕊心处的“霜心露”和“玄冰星髓”。动作有些笨拙,冰壁滑溜,好几次差点滑倒,模样颇有些滑稽。
麻杆儿也精神一振,拖着烂腿也想去帮忙。
角落里传来轻微响动。月织姬撑着冰面慢慢坐起,脸色依旧苍白如雪,但眉宇间那股被剧痛折磨得冰封死寂的气息淡了不少。她望着眼前冰晶世界,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裹着冰霜的右手。刚才无意间抓住裴渺破袄襟的瞬间,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属于此地冰寒的……暖意,极其短暂地顺着手腕脉络流入指尖,缓解了冻骨钻心的痛楚。那感觉太快太细微,如同幻觉。
她冰冷的眸光再次落到裴渺被封住的心口位置。冰层下,那点灰白光芒依旧微弱却坚韧地跳动。她缓缓抬起还算完好的左手,指尖轻轻拂过旁边光滑冰冷的石壁。冰寒彻骨的玄冰灵气顺着指尖涌入身体,压制着瘟毒和蚀骨寒气对经脉的撕咬。那痛楚虽在,却不再如附骨之疽般令人绝望。
冰窟安静下来,只有水滴叮咚和青鼎侍笨拙又急切抠挖冰露时冰屑簌簌掉落的声音。先前那令人窒息的血腥、恶臭、挣扎、绝望,在这一刻被极致的冰寒与空旷的宁静暂时取代。
麻杆儿捧着刚从角落采下来一颗散发着柔和月白光晕的“霜心露”,激动地手都在抖:“当家的!有了这个…咱们是不是不用像泥塘里的耗子一样到处躲了?能找个地方治伤了吧?”
清冽的露珠表面流转着沁人心脾的光华,倒映着溶洞内无数冰棱折返的光芒,也照亮了他布满污迹却透着强烈求生渴望的脸。
裴渺紧蹙的眉头在冰层下的搏动中……似乎极其轻微地舒展了一丝。
青鼎侍费力地从一朵半人高的巨大冰花蕊心抠下那颗墨蓝深处蕴着九点星芒的“玄冰星髓”,感受着入手冰凉又沉稳的能量流转,烧糊的脸上扯开一个极其生硬却又透着凶狠劲的狞笑:
“呸!耗子?有了这冰窟窿里的神仙宝露……谁他妈啃烂骨头…也得给老娘连肉带筋嚼碎了吐出来!收拾利索,下一回再撞上百草阁的藤孙子……”她顿了一下,眼里凶光闪闪,“……先崩了他们的烂牙!”
冰窟空旷。远处地下河水流淌的声音带着清透的回响,像是冰雪初融的溪涧流过寂静的山谷。暂时的喘息,无声酝酿着力量。